本文作者尼克·图斯（Nick Turse）是一位美国调查记者、历史学者和作家，他是博客网站TomDispatch的执行总编，是国家研究所（Nation Institute）的研究员。他的书《明日战场：美国在非洲的代理人战争和秘密行动》最近在美国获奖。

“胜利”已经被写进了美国的DNA。“胜利并不是一切，胜利是唯一”——还有什么比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传奇教练文斯·隆巴迪（Vince Lombardi）的这句座右铭更代表美国呢？

美国人期待成为第一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最近把美国称为“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然而事实上，根据年初的一项舆情调查，最伟大的国家其实是德国。

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甚至更进一步，将美国称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家”。她的对手特朗普则说，要让美国重返无与伦比的伟大时代。

特朗普曾预测，如果他担任总统，美国将会不断取得胜利。“我们会赢得很多，”他对支持者们说，“你们会对胜利感到厌烦。你会说，‘总统先生，请不要再这么赢了’……而我会说，‘不，我们必须使美国重新强盛，我们还将不断取得胜利’。”

正如特朗普所说， 美国人对胜利非常看重。远的不说，在最近的里约奥运会上，美国取得了46枚金牌，而第二名的英国只拿到27枚，几乎比18世纪时揭竿而起打败他们的美国少了20枚。19世纪初，年轻的美国又打败了英国。而在20世纪的世界大战中，美国还曾两次救英国于水火。

在此期间，美国军队的表现十分优秀——杀戮当地部落、痛击墨西哥、连胜西班牙——但这还不是最好的。在今年的国情咨文中，奥巴马总统说：“我们的部队是世界历史上最优秀的作战力量。”

在这方面，奥巴马与其前任小布什总统不谋而合。2001年5月，小布什总统曾宣布“如今的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出色的军事力量”。

根据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SOCOM）发布的2015年简报，在这两次高调赞扬之间，美国军队共参与了九次冲突。

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拥有包括海豹突击队和绿色贝雷帽在内美国最精英的部队。然而据其统计，这个“世界历史上最优秀的”战斗部队在这九次冲突中的战绩是——零次胜利，两次失败，七次平手。

这份惨淡的战绩是去年9月由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情报部门汇编统计的。TomDispatch网站通过《信息自由法》获得了这份记录。

这份题为“一个世纪的战争与灰色地带挑战”（A Century of War and Gray Zone Challenges）的时间轴报告审视了过去100年中美国参与的各项战争与军事干预，将它们标记为胜利、失败或平手。

“灰色地带”越来越常被人们所提及，这个词用来指介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行动。“传统战争是范例（paradigm），”这份简报中写到，“而灰色地带冲突是常态（norm）。”

波士顿大学历史和国际关系学教授、退伍陆军上校安德鲁·巴塞维奇（Andrew Bacevich）认为，特种作战司令部的这份分析有很多地方值得商榷，但他也同时表示报告对9·11之后冲突的评估还是“相当准确”。

尽管诸如希拉里等美国政客们一直声称美国拥有地球上“最伟大的军队”，但他们也一直回避这样的问题：美国的武力干涉事实上完成了什么政治目标？这才是衡量战争胜利的真正标杆。“我们并没有表现出在可接受的代价范围内，以令人信服的方式完成我们所说的政治目标的能力，”巴塞维奇说，“而这就是事实。”

历史上最伟大的军队？

12胜9负。在棒球中，这是1982年西雅图水手队的投手比尔·考迪尔（Bill Caudill）、1983年圣路易斯红雀队的戴夫·拉波因特（Dave LaPoint），或是1990年辛辛那提红人队的诺姆·查尔顿（Norm Charlton）一年的记录。这种表现绝对称不上优秀。

同样，在战争中，12胜9败也远远不是令人感到惊艳的记录，特别是对一个以自身战斗本领为傲的国家来说。但这就是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情报部对上个世纪美国所参与的战争所做的评估——12次胜利，9次失败，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43次“平局”。

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认为，在这64次冲突中，只有五次真正的战争：其中有三次胜利（一战、二战和沙漠风暴），一次失败（越南战争）以及一次平手（朝鲜战争）。而在被称为“常态”冲突的灰色地带，战争记录则更为惨淡。其中9次胜利，8次失败，42次平手。

“如果你接受这份分析的方法，将战争简单归为胜利、失败和平手，那么美军的记录确实不好，”巴塞维奇说，“按照这种统计没有太多失败，但却有很多平手。这就引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按照这些标准，美国的政策看上去是如此没有效果。”

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对很多作战行动、任务和干涉所作的评估受到了质疑。例如，巴塞维奇质疑该报告为何将美国（参加）二战前于1912-1941年在中国进行的军事行动纳入进来，将其评估为平手。他还认为，根据所实现的政策目标，在海地和尼加拉瓜被归为“平手”的两次冲突应被评估为胜利。

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为何1983年在乍得与利比亚及叛乱分子冲突期间美国对乍得的有限援助，以及1997年美军将美国人员撤出阿尔巴尼亚的行动，都能被列入到分析中。

同时，在这份分析中，阿富汗战争这场美国耗时最长的战争于2014年就结束了。那一年，奥巴马政府正式宣布结束在阿富汗的“战斗任务”，但这个时间点对至今仍然在阿富汗执行任务的8400名军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除此之外，由于不明原因，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甚至没有将阿富汗战争归为“战争”。相反，阿富汗战争与1948-1949年的柏林危机，1960年代美国向刚果派遣小规模军队一样，被列入了59个“灰色地带挑战”中。

同样奇怪的是，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将2003-2011年占领伊拉克也列入了灰色地带。作为《一部军事史：美国为了大中东的战争（America's War for the Greater Middle East: A Military History）》的作者，巴塞维奇说：“伊拉克战争应该与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相提并论。” 

杀人和破坏

9·11事件后的美军能在无法赢下战争或准战争（quasi-war）的同时，却又被称为历史上最出色的战斗部队吗？这或许取决于如何理解美国国防部及其部队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1789年法案建立了美国国防部的前身战争部。战争部存在的理由并不多，这个名字反映了它的职能——筹划战争并赢得战争。1947年的立法将战争部改为“国家军事机构”（National Military Establishment），在最终目标上与战争部相似。1949年修正案将其更名为国防部。

在今年早些时候的共和党初选辩论中，前阿肯色州州长迈克·赫克比（Mike Huckabee）曾对国防部下了一个定义，他说“军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和破坏”。

尽管在很长时间内，军队确实在很多地方都在干这两件事，但军中还是有人对这句话非常不满。在国防部看来，其存在的目的与他人眼中并不相同：“国防部的任务是提供所需的武装力量来震慑阻止战争，保护我们国家的安全。”

即便在上述分析统计中，美国只参与了相对较少的几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但也不要相信“震慑阻止”。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分析只是努力重新定义了战争，把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都列入了“灰色地带挑战”。

如果你认同准战争就是战争，那么美国国防部事实上并没有去阻止冲突。事实上，根据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定义，自1980年以来，美国每年都会卷入某种形式的军事行动。

除了一句简单的使命定义之外，一份国防部指令详细说明了国防部的功能及其主要组成部分，并指出国防部“应该维护并使用武装力量来”达成以下目标：

a. 支持并维护美国宪法，使其免遭所有国内外敌人的侵犯。

b. 通过及时有效的军事行动，保证美国、美国财产以及与其重大利益有关的领域的安全。

c. 支持和推动美国的国家政策和利益。

按照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统计，自国防部诞生以来，美国就开始在以下国家开展部署、干预和其他任务，包括黎巴嫩（1958）、刚果（1964及1967）、多尼米加共和国（1965）、柬埔寨（1975）、伊朗（1980）、萨尔瓦多（1980至1992）、格林纳达（1983）、乍得（1983）、利比亚（1986）、波斯湾（1987至1988）、洪都拉斯（1988）、巴拿马（1989）、索马里（1992至1995）、海地（1994至1995）、阿尔巴尼亚（1997）等。

你可能不记得其中的某些军事干预，更别提它们发生的原因和结果了。很多冲突都已经消失在美国人的记忆中。

这些军事行动所针对的敌人确实给美国宪法带来了威胁吗？这些发生在全球的无休止的行动确实保证了美国的安全吗？这些行动真正推动了美国的政策利益吗？如果推动了，又是怎么推动的呢？

在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分析中，只有萨尔瓦多、格林纳达、利比亚和巴拿马战争中美国取得了胜利，但美国究竟赢得了什么？这些准战争真的达到了国防部的标准吗？朝鲜战争（平手）、猪湾事件（失败）、越南战争（失败）以及在老挝的并不是秘密的“秘密战争”呢？9·11之后的八次失败或平手中有些是否完成了国防部的使命？

“我曾在战争中杀人和破坏，但身为一名军官，这从来不是目的。我们有自己的意图、理由和目标，”美国陆军战略师马特·卡瓦诺（Matt Cavanaugh）这样回应赫卡比的评论。他认为，《联合出版物1：美国武装力量的信条》（Joint Publication 1: Doctrine for the Armed For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中所说的“军队力量是用于与其他国家工具整合起来，共同推进和维护美国价值观、利益和目标”才是值得注意的。

越南战争或是老挝军事行动维护了美国的价值观吗？而这支世界历史上“最出色的战斗部队”在伊拉克发起的战争呢？

2003年3月，时任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阐述了美国在伊拉克战争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保护美国人民，销毁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解放伊拉克人民，”他说，而具体目标还包括让美军“搜索、俘虏并驱赶在伊拉克找到避风港的恐怖分子”。

当然，入侵并占领伊拉克使该国最终成了吸引恐怖分子的安全港——一个“哈里发国”占据了伊拉克大片地区并蔓延到邻国叙利亚。而“销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由于明显的原因而被证明不可能。

“解放”伊拉克人民导致了数十万人死亡，数百万人流离失所。伊拉克由于教派林立而四分五裂。在所有3300万伊拉克居民中，有多达50%的人遭受了过去几十年带来的战争创伤。

那么所谓的保护美国人民呢？美国人民显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保护。根据最近的民调，与9·11之后相比，如今有更多美国人担忧恐怖主义。美国人民最害怕的是什么呢？滋生于美国在伊拉克设立的监狱中的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

在如今的总统候选人希拉里曾是参议员的时候，她曾投票支持入侵伊拉克。巴塞维奇说，在关于伊拉克战争以及其他军事任务方面，希拉里仍然继续回避一个明显的问题：对美国军队的使用是否在合理的代价之内，是否达成了美国的政治目标？

当谈到美国这些年的英勇作战时，特朗普的观点似乎更符合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分析。“我们没有胜利。我们没有打败ISIS。你能联想到麦克阿瑟将军和巴顿将军吗？你能想象他们看到如今我们作战的样子时会在坟墓中辗转反侧吗？”

希拉里和特朗普都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回应。在发稿前，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也没有予以回应。但分析中的数据，特别是9·11之后的数据，已经说明了大量问题。

“为了评估我们最近的军事历史，以及嘴上说的与实际结果的差距，这份分析的角度肯定是承认我们杀人和破坏的能力，确实承认美军在这些方面有杰出的表现，”巴塞维奇说，“无论是毁坏建筑——从窗户中投入一颗精密制导导弹，还是毁坏国家——入侵他国，造成混乱。”

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简报似乎承认了这一事实。美国已经执行了一个世纪的战争，在尼加拉瓜、海地、德国和日本，美国都曾杀过人；并曾毁坏过朝鲜、越南、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国家。1980年以来，美国不断参与战事。

然而，所有这些伤亡和破坏并没有取得多少胜利。按照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情报部所指出的，自从称为世界历史上最出色的部队以来，这支高度专业化、技术娴熟、资金充裕的军队的胜负战绩大幅下滑。

一个世纪的战斗让美国学到了很多教训，但却不是在其中最重要的军事冲突方面。“我们可以杀人，可以破坏，”巴塞维奇说，“但我们并没有完成我们的政治目标。”

（翻译：尉艳华  编辑：曾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