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程

下午5点，还在接受采访的张牧野看上去很疲惫，眼里布满了血丝，在禁止吸烟的房间里，他只能不住地嚼着槟榔。

《鬼吹灯》作者“天下霸唱”远比张牧野这个名字更广为人知。天下霸唱说，他现在还都坚持着每天8小时的写作，从下午一直到凌晨，但这一天，他要早起从天津赶来北京，参加新书《摸金玦》的发布会。

《鬼吹灯》作者“天下霸唱”

新书发布会以文学作品全版权运营为主题，出版商新华先锋，电影、网剧、舞台剧和游戏的开发方纷纷登台亮相，场面非常热闹。舞台上的天下霸唱一身时尚装扮，黑色绣花夹克在灯光下微微闪光。

从在天涯论坛上发表第一篇文章到现在，天下霸唱已经成长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IP。2015被称为“鬼吹灯年”，3部新书，2部电影以及数不清的网剧和其他IP先后上马，进电影就获得了23亿的票房。在不久前的杭州文博会上，新书的电影版权拍出了4000万的天价。版权所有方，新华先锋宣布，《摸金玦》书在出版前，各个IP链条上的开发权已经售出，仅目前已经拿到了1亿的收益。"相信不出十年，天下霸唱的IP就可以坐拥百亿价值"。

但是，在光鲜背后，天下霸唱也一直面临着尴尬的版权纠纷，“欠了出版社32本书，卖出的影视剧版权数不清”也是他的现状，“甲方是出版社，乙方是影视公司，有我什么事啊。”10年来，他身后的出版社和开发商换了一批又一批，官司一场又一场，到了最后，他甚至开始担任起来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和事佬”，只为了保证新的作品能顺利进行。

很多人说，他正像自己笔下的胡八一，是一个纯粹的探险者，却在过程中，被他人怂恿，被承诺捆绑，在你方唱罢他登场的商业风暴中迷失了方向。而他看来，他仍然是一个纯粹的说书人，年收入近亿，却还是隐藏在资本之后，坚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想要抓住创作的高峰期，写出一个让读者忘记“鬼吹灯”的故事。

发布会终于结束了，天下霸唱长长叹了口气，“作品能得到全版权的开发我很高兴，但是最好都像今天这样放在一起，不要太折腾了。站台我是能躲就躲。回天津了还要花好几天调整。”

这只能是奢望，天下霸唱的作品成为超级IP，依靠的正是在目前的IP开发热潮中，以最开放的姿态去团结各种资本。发布会上，有人把《摸金玦》误读为了“摸金块”，主持人笑着调侃 ，“其实这个朋友说得对，天下霸唱就是带着我们摸到了很多金块。”而天下霸唱，也解释了“摸金玦”的含义：

“玦指的是缺一块的玉环，这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中庸之道，月满为亏，物极必反，这是在提醒摸金之人，要给自己留有一定的余地。”

一言难尽的影视版权

天下霸唱的作品一直深受影视界的青睐。《寻龙诀》制片陶昆曾说，天下霸唱的作品非常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情节曲折，描写动人，改编空间很大；而且书中展现出来的很多场景，从草原、大漠，还有山林、古墓都有非常强的视觉展现空间。”

对于祖国河山的熟悉来自于天下霸唱的成长经历，他1978年出生在沈阳，跟着地质勘探队的父母成长在赤峰的大草原上，书中的很多场景来自于他的回忆，如多次出现的大兴安岭、草原、大漠。

2010年之前，他一直从事着期货交易员的本职，野生作家和网红只是兼职。作为起点中文网的签约作家，他有固定的工作量要求，每天3000字，帮他粘住读者。提起最初几年的创作情况，天下霸唱还有几分遗憾，“一开始那些，漏洞太多了。现在，至少有时间去考察和核实。”

在夜以继日的更新中，他完成了《鬼吹灯》系列的前8部，这200多万字的盗墓系列小说让他名气大振，吸粉无数。这也是网络文学野蛮生长时期，留给他最初的内容积累。

然而，不熟悉商业模式的他在创作的上升期，签订了不公平的合约，甚至传出过他都不能拥有"鬼吹灯"和"天下霸唱"两个版权。

混乱授权引发了一系列的恶性循环，天下霸唱《鬼吹灯》系列的前几部小说的影视剧开发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处境：由起点中文网卖出的电影开发权，在一次立项失败后，上部归属中影，后来又辗转到乐视和陆川手中，而下部版权归到了万达，最后拍成了《寻龙诀》。除此之外，起点所属的盛大文学被腾讯收购，并入阅文集团，网剧的改编权又全部归入了企鹅影业，爱奇艺和梦想者电影也曾因网剧的转让权发生纠纷。最让他无奈的是，起点甚办了《鬼吹灯》的同人文大赛，几部获奖的小说后来也卖掉了电影版权，影视公司拿着同人文版权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拍摄"鬼吹灯"系列电影。很多人因此说天下霸唱见钱眼开，多度贩卖版权，“其实他非常无辜。一边是出版社一边是影视公司，跟他没什么关系"新华先锋总裁，好友王笑东说。

他多次面临着"一女多嫁"和救火填坑的窘迫，到了最后，不管是为了商业利益和人情，他开始充当“和事佬”：制片人吴毅错买了同人文《摸金符》的版权 ，天下霸唱就让他买断同人文的版权，自己再重新给他写一个《摸金符》的故事，注册商标和logo来保护。他通过这样的合作来中止同人作品在市场上的流通，也减轻了开发商的损失；向上影业买下的《牧野诡事》最开始只是一个专栏合集，改编非常困难。他又赶快从另一家工作室找来一个项羽墓的作品，要向上买下版权 ，自己亲自担任监制，主持改编；而在《寻龙诀》上映前，他也亲自站台，希望各家不要在影片下档前“不要再出来折腾”。

虽然“和事佬”的身份让他疲惫，但是天下霸唱更不愿看到的，是开发商对作者意志的不尊重。电影《九层妖塔》完全改动了原著的精神，他不得不与开发商对簿公堂。博纳在买入《傩神》的授权后，擅自把名称该做了"鬼吹灯"系列来开发，也让他不满。

他在采访中，谈到版权就像惊弓之鸟，不想做多评论。"版权问题还是去问律师吧，霸唱也讲不明白。"和他合作多年的编辑孙小波说。

从千万册的图书的销量到电影改编的23亿票房

 

直到2010年，天下霸唱以1000万的高价签约新华先锋，情况才得懂改善，此后，天下霸唱创作的《鬼吹灯》系列后面的两部作品《鬼吹灯之牧野诡事》和《鬼吹灯之圣泉寻踪》，以及《摸金校尉》、《摸金玦》等作品的全版权营销都改由新华先锋经营。至此，天下霸唱的IP管理和运营情况才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新华先锋十分熟悉文学作品的影视化。这家公司从2009年开始就已经开始出版与影视作品的跨界融合，先后出版了《铁梨花》、《小姨多鹤》、《让子弹飞》、《唐山大地震》等热门的影视作品原著。

在这家公司的帮助下，天下霸唱走完了从千万册的图书的销量到电影改编的23亿票房的IP开发之路。

2016年1月，天下霸唱与向上影业达成合作，向上影业也获得了包括《鬼吹灯之牧野诡事》的网剧改编权、以及《死亡循环》和讲述天下霸唱亲身经历的《我的邻居是妖怪》等作品的电影改编权。其中悬疑探险电影《死亡循环》将由徐峥担任监制，华谊兄弟联合出品天下霸唱亲自担任剧本顾问。同时天下霸唱还出任向上影业的首席内容官。

2016年6月，中南文化以5亿全价收购了新华先锋，这个连续多年获得“五大民营出版机构”的公司受到了多家投资商的青睐，也不乏全球战略投资机构。但是创始人王笑东还是选择了中南文化。

“我决定加入中南文化的麾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全版权开发的可能性，中南文化已经具备了中南影业、中南红文化衍生品以及芒果盈通等IP链条各个方面的公司，就缺一个源头的版权公司。我觉得这样的联合是明智的。”王笑东说。

而王笑东运营的7、8个总投入超过10亿元的项目，将借助中南影业等平台从电影、电视剧、到游戏、衍生品形成IP产业链的闭环打造。

泛娱乐时代的大浪淘沙下，资本的演变可以改变版权的归属，扩大IP的开发和运营，无限制地放大IP的价值。天下霸唱说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大树底下”的变化，他同王笑东和主编孙小波开着玩笑，“其实没什么变化，照样催稿。”

在影视红海中，天下霸唱的版权被追捧、争抢，很多作品在改编过程中完全背离了原作的初衷，也让新受众产生了困惑。今年年初他向《九层妖塔》的开发方提出了诉讼，原因是和不被陆川称为“科幻电影”全新尝试的电影中，2/3的剧情都与与原著有很大的出入，背离了原著的主旨，并且并未得到霸唱的同意。最终，天下霸唱胜诉，“就是争一口气”。

在电影《寻龙诀》的策划过程中，作为电影的编剧顾问，他会把自己想要的故事口述给编剧，然后再由他们记录整理。“我做不了编剧”，天下霸唱说，“编剧是一个工业流程，有严格的标准，这个我做不来。”

《寻龙诀》是天下霸唱最看重的一部作品，是他的正朔。这个IP狂揽16亿的同时，也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天下霸唱从前期的故事改编到形象设计全程参与。他在筹备过程中和乌尔善导演聊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带着编剧去耶律阿保机的古墓里体验，甚至把自己妈妈插队的照片发给了他，“这就是丁思甜的形象”。

“《寻龙诀》其实讲的不是鬼吹灯里原原本本的故事，但是它拍出了原著的精髓，形象和场景的设计，都很符合我开始的想象。”天下霸唱说。

在IMAX影院里看首映时，他就被后期视觉效果深深震撼，后来才听说，《寻龙诀》的3亿投入打造出中国电影技术的标杆。

“我回来后就想，很多经典的电影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但小说本身不出名，比如《肖申克的救赎》。如果我的作品也能被拍成一个比小说名气还大的电影，这绝对是我的荣耀。”他说。

我只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发布会现场，每个上台的人都对天下霸唱作品不吝赞美，他也饶有兴趣地分享了写作趣事。

"我在大兴安岭采风的时候，那边的人告诉我，当地没有古墓，但是有很多淘金人。他们会拜一只老鼠，坐在蛤蟆上。那边的人说这是亲眼所见，老鼠吃蛤蟆，蛤蟆一疼就拖着老鼠到处跑，人们就以为老鼠成精了。这后来也给了我新故事的灵感，我就写了一个挖金人的村子。 "他讲得津津有味，似乎还沉浸在故事的情节里。

主持人表示，相信天下霸唱一定能够成为新时代的金庸。对此，天下霸唱摇了摇头，“我怎么能成为下一个金庸，金庸是百年来通俗文学的集大成者。他的境界太高了。我甚至都不是作家，只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天下霸唱眼中的好故事就是“让你看来一眼就能勾腮帮子，特别想要看下去。”为了能够找到更多故事灵感，他专门去找说书人，听野段子。《摸金玦》创作期间，他听说沈阳民俗协会的一个会说书的老人，就跑了过去，可惜到了才发现老人已经过世了，“老一辈的很多故事都是口口相传，再不发掘就没了。”

有人说在盗墓探险题材红了近10年的今天，很多读者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也许盗墓故事的红利期已过。但是天下霸唱有不同的想法，“听故事是人的天性，只要故事好，放在什么时间地点都是合适的。”

但是他也决定在写完《摸金玦》系列之后，转换写作类型。此前，他也尝试了悬疑作品《我的邻居是妖怪》，还计划明年出一本历史长篇小说，涉及世界历史和兵家秘诀等元素。

“我可以一直写盗墓，中国30多个省每个省都有自己的故事，我现在才写完了东北和内蒙。”但是他认为自己的创作黄金年龄不会很长了，要抓紧时间写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题材。

对于影视剧这个最大的变现渠道，天下霸唱表示，自己从来没有专门为影视剧或者任何其他形式的改编而创作，“我平时喜欢看电影电视剧，打电子游戏，这可能就是我灵感的来源，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也从没想过专门去为了IP的改编而改变我的风格。”

与同样作为超级IP的南派三叔等人相比，天下霸唱没有亲自运营IP，而对自己的IP开发采取了更为开放的态度，除了愈加频繁的站台，他将运营全部交给合作伙伴，自己坚守着IP产业链上源头位置——一个优秀内容的生产者。

在王笑东看来，这也许是一种更好的方式，“天下霸唱现在每年的收入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完全是版权费用，没有掺水，开公司反而会消耗一部分的财力和精力，以我的了解，他更适合现在这样。”

“有一天，坐在出租车上，听到广播里正在说我写的故事，我还能和出租车司机闲扯上一会，这我觉得这就很满足。”天下霸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