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彭新

“美国（以及欧洲、日本和其他国家）试图在危机情况下提高他们获取半导体的韧性。”《芯片战争》作者克里斯·米勒告诉界面新闻，“一个国家是参与世界主流的半导体供应链，还是试图建立自己的供应链。后者要困难得多，因为半导体供应链中有许多步骤，其中许多步骤非常复杂。”

克里斯·米勒是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学院的国际史副教授、美国企业研究所客座研究员、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欧亚区的主任。作为一名历史学家，他的学术工作曾长期关注于俄罗斯经济，而随着其研究方向转向俄罗斯技术史时，其中有关苏联国防工业与芯片产业的有趣联系，构成了他日后撰写《芯片战争》的内核之一。

而他撰写的《芯片战争》，甫一推出，便适逢其时，成为畅销书籍。《金融时报》将之推荐为年度最佳商业书，《经济学人》评其为年度最佳新书。得益于米勒的历史视角，对于那些想要更好地理解半导体产业的人来说，《芯片战争》是个不错的起点。

近期，《芯片战争》简体中文版在中国大陆出版，在整个半导体行业被推上风口浪尖之际，界面新闻对米勒教授进行了专访。在访谈中，米勒谈论到各国推动半导体自主化的努力异同和可能的结果，并对全球芯片的合作和竞争等话题进行了讨论。

从美国诞生的芯片产业，已成为各国政治经济的核心议题。从地理经济角度来看，北美、亚太、欧洲各国各有分工，其中有全球最大的半导体代工“帝国”台积电，也有来自中国大陆的后发追赶企业，成为全球产业分工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景象构成了过去50年来，半导体行业的基本面貌。

“芯片行业就是劳动分工的一个例子，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单独生产最尖端的芯片。每个国家在芯片制程的至少一部分上都依赖于他人，无论是设计、软件、工具还是材料。”米勒称，中国台湾和韩国在工具和软件上严重依赖美国和日本，还有近期日本和比利时的IMEC（微电子研究中心）签署了新的半导体协议、印度和美国也签署了协议的例子。

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一现状表示满意。过去数年，中美贸易和科技摩擦不断，叠加一度几乎波及整个制造业的“缺芯潮”，新冠疫情暴露了全球供应链的脆弱性，半导体短缺导致行业成本和终端价格上涨，世界主要政府顾虑良多，日益强调重振本土晶圆制造能力的重要性。

美国《芯片法案》（CHIPS Act）即是如此，美国政府对芯片产业的补贴预算高达527亿美元。2023年以来，在对国家安全焦虑的催化下，美国《芯片法案》政策框架不断完善。美国商务部陆续发布了法案详细愿景、补贴申请细则等相关文件，意在加快重建本土半导体产业链，同时延续和加强对华科技封锁。如要求在成熟制程芯片生产领域，禁止受惠芯片厂大幅翻新在华现有芯片设施，不得在现有设施上新增一条产线或者增加10%以上的产能；禁止在中国等国显著扩建或新建现有的先进制程芯片生产设施等。

《芯片法案》的巨额补贴下，三星和台积电已分别在得克萨斯州和亚利桑那州建造新的晶圆厂。今年7月，《欧洲芯片法案》（European Chips Act ）获欧洲议会批准，希望将欧盟在全球芯片市场的份额，从不到10%提高到20%。日本亦提出相似战略，大力补贴本土的硅晶圆制造厂商胜高、以及在日本建厂的台积电等公司。

米勒指出，各国大幅推动对半导体行业的补贴，实际上改变的是为半导体产业提供资金支持的地理分布。他提到，经合组织在2019年进行的研究显示，半导体产业过去得到了大量的补贴，但这些补贴大多来自东亚。一些美国公司从外国政府那里获得的补贴比从美国政府获得的更多。他认为这场补贴竞赛引发了像日本和美国这样的政府的反应，它们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芯片产业被其他政府的补贴转移至海外。他同意，此类补贴大赛可能存在经济风险，有问题的政府投资可能会浪费金钱，从而获得糟糕的经济回报。

然而，持续的对半导体全球分工环境的破坏，已经对产业长期前景造成影响。半导体产业在过去50年中蓬勃发展，全球化功不可没，预期产业规模有望在2030年突破1万亿美元。但近期，长江存储董事长陈南翔在半导体行业大会即公开表示，在全球化遭遇破坏的情况下，未来能否实现上述预期值得怀疑。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也曾在2022年12月发出“全球化几乎消亡”的感叹。

美国政府一系列行动下，一些中国半导体企业受到限制，设备、材料等采购进一步受限。而拜登政府也在考虑针对美国对华投资的限制，客观上不利于半导体全球发展。

地缘政治的阴影仍笼罩在芯片产业的前方，大家都在寻找确定性。全球半导体厂商也在积极维系关系。荷兰ASML CEO温彼得（Peter Wennink）和美国高通CEO安蒙（Cristiano Amon）在3月访问中国，而英特尔CEO帕特·基辛格（Pat Gelsinger）在4月、7月两度来到中国。

基辛格4月在北京演讲称，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市场之一，一直以来都是英特尔最佳的合作伙伴之一，并表示在IT产品标准制定、研发和生产上，均离不开中国合作伙伴参与。

7月22日，据媒体报道，包括英伟达CEO黄仁勋、安蒙、基辛格等半导体领袖本周告诉白宫官员，政府应该研究限制对中国出口措施的影响，并暂停实施新的限制。

米勒表示，在其撰写《芯片战争》一书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中国半导体产业的开放性。“芯片公司必须在国际上合作以满足他们的客户，有部件供应商，设备制造商等等。对我来说，和曾经在中国的芯片产业合作过的人进行访谈相当容易。”但他也承认，近年来因为国际环境变化氛围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