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评图书：

书名：《布尔迪厄与新闻场域》

主编：（美）罗德尼·布森、（法）艾瑞克·内维尔

译者：张斌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7年4月

 

媒体行业是否（为何）发生衰落、是否（怎样）在走向衰落，这是近年来各界争论不休的问题。但一个显然的事实是，被一些人认为发生了衰落的媒体业，仍然拥有很强的权力，报纸、电视仍然是互联网时代有价值的新闻产品的主要出产商。

媒体行业有时会遇到伦理挑战，即新闻自由与市场法则两种竞争性力量导致行业出现撕裂。长期致力于研究新闻学、政治和社会运动的欧洲社会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帕特里克·尚帕涅，用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深入解析了媒体业近年来面临的严重挑战——新闻场最为理想的产品，是能够最好不受政治场、商业及社会文化等其他场域的干扰，按照最为规范的伦理规范、最高的媒体专业性标准来产出新闻。但问题是，“与新闻记者的伦理规范最一致的新闻实践往往是根本不能盈利的”。记者所属的媒体，即便属于公有部门，也按照企业模式进行运作，往往不考虑经济场的影响，是不可能做到的。

经济场对于新闻场的影响，可以说是支配性的。报纸也好，电视也好，想要与互联网竞争，想要继续获得关注度，不可避免产生高成本。此前也有媒体产业的研究专家指出，跨国大型媒体集团往往还必须承担高额的人力支出负担，即便聘用的明星级记者、制作人、编辑的创造力无法长期一贯的维持，也得按照其最高创意水平支付薪酬。“报纸本身就是经济企业，因此直接受到经济法则的制约。而经济法则往往和智识生产的要求相冲突。”

社会场对于新闻场也在产生过大压力。技术创新让新闻制作与发布实现了同步化，读者、观众要求看到“实时”、“直播”的内容。“迅速反应和进行连续实况报道的能力”，而不是深入挖掘现象背后的深层次事实的能力，成为新闻记者最为追寻的品质，但反过来，这意味着新闻生产将难以避免粗制滥造、缺乏深度的问题。

按照帕特里克·尚帕涅的观点，新闻场的运行，而今越来越突出的面临上述挑战，越来越多的服从于经济逻辑、政治逻辑、迎合社会的逻辑，而不是智识场域的逻辑。这是媒体行业在互联网时代受到越来越多质疑，却仅仅因为暂时缺乏有分量的挑战者，而勉强维持现有影响力的原因。

帕特里克·尚帕涅所写的《“双重依附”：处于政治和市场之间的新闻场》一文，被收入纽约大学文化与传播系助理教授罗德尼·本恩与雷恩大学政治研究学院政治科学教授艾瑞克·内维尔主编的《布尔迪厄与新闻场域》。这本书出版以来，在欧美新闻业与其他文化行业广受欢迎，将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社会理论家皮埃尔·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应用到了媒体行业分析，探索从多元层次剖析新闻实践所表现出来的现象与问题。这本书收入了布尔迪厄此前未曾公开出版的《政治场、社会科学场和新闻场》一文，探讨新闻业与政治场和社会科学场存在的密切而又复杂化的外部关系。布尔迪厄强调指出，尽管新闻场的自主程度必然很低，但从业者不应放弃这样的自主性追求，要尽可能清晰而严格的遵循伦理规范，在新闻报道中要避免根据某一强力场域的影响，得出简单化的、粗暴的结论。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雷恩大学欧洲政治行动研究中心、欧洲社会学研究中心研究院多米尼克·马切蒂在《专业化新闻业的次场域》分析了不同类型的媒体与记者，指出商业场带给新闻场的一个重要影响在于，具有多重才能的一般记者数量在增加，而专家型记者的数量也在上升。但另一方面，随着记者专业化程度的提升，一些新闻报道中，就出现了记者被新闻源所俘虏、成为服务于其报道机构事实上的代言人的指责，这意味着，新闻场的专业性与中立性发生了冲突。

全书第二部分收入的五篇文章，通过美国、法国媒体行业的具体案例，分析了新闻场与政治场、社会场、经济场之间存在的复杂关系。20世纪80年代，法国国有的血液输送机构在发现血库血液被污染后，依然提供给血友病患者使用。这一丑闻在报道中，新闻场缺乏自主性的特征表露无疑，法国主流媒体先是避免将疾病政治化，将受害者忽略掉，不为其提供发生机会；而在科学界掀起内部分裂，丑闻消息无法掩盖后，媒体也相应的出现了内部分裂，开始出现相应的揭露报道。书中收入的《血液污染丑闻：医疗新闻的再构造》一文指出，围绕上述丑闻而开展的报道中，媒体业在报道专业的医疗新闻时，表现出了突出的专业性不足，因为媒体很少给专业的医疗报道提供太多机会，相关记者缺乏必要的专门训练，这种情况下，医疗记者在媒体业的地位很低，信息源又主要来自科学界、医疗界和主管部门，报道独家新闻的冲动受到抑制。事实上，上述丑闻恰恰是那些不够专业化的记者最终冲破阻挠，将事实呈现给公众的。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还细化分析了法国媒体业与该国不同的政党、资本或企业集团、政治利益集团之间的复杂关系，这可以看为法国新闻场与其他场域构成的微妙依存。法国媒体业相比美国同行，其独立自主性更差，尤其是经济新闻领域，更是屈从于广告商和赞助商的力量，将主流企业营造的经济秩序以报道的方式予以合法化。

全书第三部分中，对布尔迪厄场域理论三个重要概念提出了反思，包括受众、自主性和场域之间的动力性。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传播系教授迈克尔·舒德森在《自主从哪里来？》一文中叩问指出，媒体业没有系统的方法来纠正自身的智识缺陷，记者不会挑战自身主导下的观念假设，这也是媒体业寻求自主往往会在政治和社会两个层面受到反对的原因所在。迈克尔·舒德森希望媒体业相对市场保持独立性，要在广告、赞助、活动主办与内容中设定防火墙，只有这样，才能让广大公众产生信赖；还要在一定程度上与政府合作，当然这并不是要一味迎合，而是实现认真、勇敢与谦逊的平衡，避免任何情况下都首先以挑衅的方式介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