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默

1

你们吐槽了那么多催婚，对过年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答：你们把年夜饭搞得很尴尬啊。

就像此刻，我们一家人正团团圆圆坐在桌前，无限尬聊。

大姑，她凝视着单身却双下巴的表姐和我，嘴唇嗡动了几次，那句“有男朋友了吗”呼之欲出。于是大姑努力夹了一块红烧肉，一块红烧排骨，一块红烧茄子，把自己的嘴填上。

二婶和大爷，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大姑的动向，他们都是谨慎的人，想参加到催婚的话题中，却希望大姑能第一个开口，化身一股炮灰，就像过去几年那样。

可是，炮灰也是在成长的啊，大姑又添了一碗米饭。

自从不能催婚了，感觉我们都没有什么方式来表现，我们是亲戚了。

2

你能从一个长辈慈爱的目光中看到什么？

答：杀气。

当我妈慈爱地看着我还在咿呀学语的小侄子，我就被一股浓厚的杀气包围了，果然，“你看看人家，老二都生了，你要抓紧啊”。

虽然我很想说，妈，繁殖是有个时间表么？

但我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只是站起来，跟着大姑默默填了一碗米饭。

就算你能躲过远亲催婚，你却躲不过近亲催生。而且近亲已经进化到，越过催婚，直接催生了。

小时候，你妈能用别人家的孩子逼你学习。长大了，你妈能用别人家的孩子逼你生孩子。

其实跟你妈最亲的不是你，是别人家的孩子。

3

表弟明显是不够幸运的。在我妈划出了点儿两代人之间的小火花后，大姑瞬间燃了。

她再次环视了桌面上的80后、90后们，选择了表弟。

“对象还没有呢吧，你憋提房子的事，你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提房子，没对象都是因为房子啊？我跟你大姑父结婚的时候，啥都没有，不也在一起了么。我看你啊，主要是因为太胖，真的你减减肥吧。你这工作是不是也不太努力啊，咋长这么胖呢”，大姑边说，边擦了擦嘴边的红烧酱汁。

听姑一席话，你不得不惊叹谁说父辈年纪大了，就停止学习了，他们的进化速度，超越你的想象。

你不是吐槽她们打听工资吗？不是吐槽她们催婚吗？人家都不催了。她直接指出你的不幸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你太胖了。

4

我侄女不属虎，但她却和这种动物有着不解之缘，因为无论过什么年，她都有要歌唱两只老虎的命运。

那是她的经典成名作，“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她眨着媚眼、扭动着小屁股，配着特殊音效“嗷呜嗷呜嗷呜”……这个画面，幸亏她还是个小朋友。

因为在这首歌上的特殊天赋，她每天被她妈呼叫来表演这首歌N次，那种感受，估计只有一辈子靠一首歌上山下乡唱遍各大开业典礼、红事白事的过气歌手才能跟她相互理解。

但小侄女是想的明白的，在这样的直播场合，真正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她妈。作为一次宾主尽欢的直播表演里的不可缺少的部分，不管她唱得如何懈怠，乃至口齿不清，走音跑调，观众们都得特别给面儿地鼓掌，换着台词夸她聪明可爱，让虚荣的小泡泡在她妈的周围漫天飞舞。

毕竟，晒娃这件事，不管是文化自信，还是教育自信，归根结底都是基因自信。

但是，去年的春节开始，小侄女的命运改写了。原因很简单，她学弹钢琴啦！

虽然她妈这辈子对音乐的最高品味就是听凤凰传奇，但这从不妨碍她对西洋古典音乐艺术的向往和追求。在练琴这件事上，小侄女母女斗智斗勇，甚至屡屡发生流血冲突事件。

然鹅，无论她妈平时肿么威胁，再不好好学就把家里的琴卖了，小侄女带着无限向往入睡，醒了发现钢琴还在家里。

“小哨，来首巴赫给叔叔阿姨听听！”手一挥，小侄女上了琴凳，就跟在肯德基对服务员大声说“来一个外卖全家桶”一样铿锵干脆。

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特别尽职尽责的主人，她妈还会专门为客人们做必要的知识普及：这个巴赫啊，就是德国著名作曲家，哎，就是被尊称为“西方近代音乐之父”那个blablabla……当然，这都是为她接下来的话做铺垫：老师说这孩子挺有天分的，这几支曲子学得比其他孩子快多了！

我觉得我侄女是不想弹的，但扭头一看她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磅礴气势，求生欲就瞬间被激发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她挥舞着小短手，卖力地为大家展示神马是高逼格的弹棉花，DongDongDong，DuangDuangDuang……她妈总是边上一脸陶醉，至于亲戚们，作为亲戚，我们是有配合装逼的义务的，谁让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呢。

这种最珍贵的感情大概能维持十分钟，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演奏氛围中，有人开始上洗手间，有人出门去抽烟，还有一拨人开始默默拿起手机刷微信朋友圈。

我们享受了，我们庸俗的心消受不了的艺术，但按照我们的消费习惯通常是，越看不懂的东西，越舍得为她多花钱。

于是，在演出结束的压岁钱阶段，我们都会跟小侄女补上一句“小哨琴弹的真好，要加油啊”。

小侄女喜滋滋地接过那个红包。

然后，一种马克思他老人家在资本论里，都没有敢于设想过的，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剥削行为就发生了，——“妈替你存着”。

小侄女和她的红包，金风玉露一相逢，然后就相忘于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