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潘金花

北京时间2月13日晚10点30分，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接受了《美国医学会杂志》主编霍华德·鲍希纳（Howard Bauchner）的电话采访。

在30分钟的采访中，吴尊友提到，从流行曲线来看，湖北以外地区的疫情已经开始趋缓，且出现的病例主要集中在家庭，没有蔓延至社区，但湖北省、尤其是武汉市的疫情仍然比较复杂。以下为访谈实录的主要内容。

收治和诊断能力正在改善

吴尊友说，在分析流行病时，有两个关键的指标，一个是发病日期（date of symptom onset），另一个是病例报告日期（date of report），公众目前了解到的、以及国家卫健委所公布的都是后者。但从表明病例发病时间分布的流行曲线来看，总体疫情已经开始趋缓。

吴尊友说，根据目前获得的数据，流行曲线的高点出现在1月23日至26日（即许多病例集中在这段时间发病）。在湖北以外中国地区出现的病例，多半是输入病例，或是曾与这些输入病例接触的亲属，主要发生在家庭之中，并未在社区传播。

因此，无论是从发病日期、还是病例报告日期的维度来看，疫情的总体形势在改善。根据国家卫健委通报的疫情最新情况，2月13日0-24时，全国湖北以外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新增确诊病例267例，连续第10日呈下降态势。

但吴尊友也表示，鉴于各地正在陆续复工复产，未来的疫情趋势还不明朗，疾控中心正在为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好准备。

而湖北省、尤其是武汉市的疫情仍然比较复杂，因为受影响人数较多，而医疗机构的收治和诊断能力有限，所以还能看到确诊病例一直在增加，且趋势尚不稳定。

吴尊友同时也强调，12日0—24时湖北新增确诊病例14840例，是因为纳入了临床诊断病例，目前国内的检测试剂盒是充足的，只是需要人工操作，而随着火神山与雷神山医院投入使用，当地的收治能力也已有所改善。

30至79岁病例占90%

吴尊友说，目前肺炎疫情的病死率为2%左右，但这个比例稍微偏高。对比来看，湖北以外地区的病死率大概是1%。

曾有报告称，儿童不是新冠病毒的易感人群。但此前，国内多地陆续出现了低龄婴幼儿感染的确诊病例。

对此，吴尊友解释说，的确存在低龄婴幼儿的感染病例，但是数量很少，早期的病例与食品超市的暴露史有关，这些超市里有很多成年人。从确诊病例的年龄分布来看，多数病例都是年轻的成年患者，30至79岁的病例占90%。

吴尊友说，之所以说儿童感染概率较低，是因为他们接触外界传染源的可能性更小，而多数低龄婴幼儿的感染病例，也都是在病毒蔓延至湖北以外后，才开始陆续出现的。

“无症状患者”传染性待观察

2月5日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已明确表示，“无症状感染者也可能成为传染源”。对此，吴尊友解释说，“无症状感染者”的传染性仍待观察。

吴尊友说，在早期，他们不认为存在无症状者，但随着更多病例被确诊，的确发现了一些病例，他们的PCR（聚合酶链式反应）检测结果呈阳性，但却没有出现任何症状。据观察，感染新冠病毒的最常见症状是发热、咳嗽和疲劳，一些人还会出现腹泻症状，而无症状者则没有任何表现。

吴尊友说，现在尚不清楚这些无症状者是否是“病毒携带者”，或者说，他们处于潜伏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会出现相应症状，因此仍需进一步观察。

针对免疫功能受损感染者可能不会对PCR检测产生反应的问题，吴尊友则表示，仍在进行研究。

疫苗研制至少需要半年

吴尊友说，现在，医院针对确诊病例主要采取的是支持性治疗方案，同时也在尝试一些药物，比如抗艾滋药物“克立芝”。此前，受感染的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主任、新冠病毒感染肺炎专家组成员王广发曾表示，该药物对他个人来说是有效的。

吴尊友表示，目前，研究人员正在对未上市的药物进行临床试验，比如吉利德的在研广谱抗病毒药物瑞德西韦（Remdesivir），尽管这款药物还未上市，但它被认为或能抑制新冠病毒的活性。

吴尊友透露说，临床试验现已进行一周，主要针对的是住院患者，吉利德为此提供了800剂药物。但他也指出，自己没有直接参与临床试验，据他了解，按照程序，临床试验是有设置对照组的，但他不清楚是否设置了无效对照剂（placebo）组。

中日友好医院曹彬教授5日介绍说，瑞德西韦的临床试验将执行严格的随机双盲试验，以评价其疗效和安全性。

针对疫苗所需的研发时间，吴尊友则表示，至少还要等待几个月。他说，中国在2009年甲型H1N1流感暴发时，只用了6个月就研制出了疫苗。因此乐观来看，疫苗的研制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在本周早些时候透露，新型冠状病毒疫苗有望18个月内准备就绪。

其他国家应尽早发现

吴尊友说，从病死率来看，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没有“非典”可怕，但它具备高度传染性，短短几周就已从湖北蔓延至中国其他地区。

而从传播模式来看，新冠病毒或接近于流感病毒，但它表现出来的临床症状不同，一些病例起初恢复得不错，但在一两天后却去世了，所以这背后还有很多谜团。

吴尊友说，目前还不清楚新冠病毒的起源，早期出现的病例主要与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有关，但现在还不清楚具体与哪一种动物有关。

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石正丽团队此前曾在英国《自然》杂志上报告说，新冠病毒与来源于蝙蝠样本的一株冠状病毒（简称TG13）基因相似，两种病毒序列一致性高达96%，表明蝙蝠可能是新型冠状病毒在自然界的宿主。

岭南现代农业科学与技术广东省实验室与华南农业大学合作的团队则通过分析1000多份宏基因组数据，认为穿山甲是新型冠状病毒的潜在中间宿主。世卫组织11日发布的情况报告则指出，越来越多证据表明，新冠病毒与在蝙蝠亚种菊头蝠中传播的冠状病毒有关。

吴尊友强调，中国在过去数周已迅速采取了防控措施，延缓了疫情蔓延至湖北以外。但现在，一些国家仍然出现了病例，可见流行病是没有边界的。因此他的建议是，尽早发现病例极为重要，要加以监测，并采取相应的隔离措施。

吴尊友说，隔离是最有效的防控手段。在湖北以外地区，83%的聚集性疫情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但这些疫情只在家庭里传播，没有在社区中蔓延。因此，追踪接触者并将之隔离，是行之有效的方法，能将疫情控制在家庭之中。

吴尊友，现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性病艾滋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1995年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获得流行病学博士学位，2003年曾参与“非典”防治工作，今年1月中旬开始参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的防治工作，主要工作为收集病例的数据，从流行病学角度分析疫情的模式和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