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没有名字。那些曾经知道这个村庄名字的人，不是已经魂归天国，就是漂泊他乡。今年春天，当库尔德民兵组织“自由斗士”的士兵们从ISIS的手里夺回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布满了地雷。相比较于费心费力占领这里，ISIS更喜欢的做法是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废弃的村落，就是一个给拾荒者捡拾废品的地方。

“这个是我住的房子，”克里斯托弗·史密斯指着一栋被火烧过的别墅，咧嘴笑着说。他曾是一名海军下士，手里还拿着他那挺破旧的AK-47突击步枪。这里所有的房子都跟这栋别墅类似，有蓝色的，黄色的，还有紫色的，毫无规律可言。“这里就像超级玛丽的世界，”这位25岁的战士说道。

现在已经有几千名欧洲人和北美洲人参加了ISIS，不过与此同时，至少也有100名西方人参军，成为了与恐怖组织斗争的战士。在关于伊斯兰国的残暴行径的报道的推动之下，第一名志愿者在2014年的秋天来到了这里。他们参加了许多地方武装组织，包括“自由斗士”——这一由政府支持的伊拉克库尔德军队就是史密斯现在服役的部队。

公路向着远方延伸，我们曾经驻足的村庄消逝在大漠之间，两公里外就是Mullah Abdullah的前线。这里是库尔德斯坦的边境，散落着的无数不知名的村庄像是被迷梦一样的碎片缀成的一般。而在700米之外，跨越过雷区，就是伊斯兰国的地盘。

在12月那天的两天前，史密斯还是一名住在佛蒙特州的砌砖工人，跟未婚妻住在一起。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搭错了巴士，去了迈阿密，”他开玩笑说道。事实上，这位美国人是义无反顾地坐飞机来到了库尔德斯坦地区的苏莱曼尼亚省，他只买了单程的机票。这位老兵手里拿着自己的入伍通知书走进了自由战士的军营，应征入伍。

尽管在美国的法律中没有具体的条文规定不得参加类似于“自由斗士”这样的军队，但是美国国务院还是明确反对这样的做法。在离开美国之后，史密斯说他给联邦调查局打了电话，告知了探员自己的去向。“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他坚称，“但是他们依然感觉有必要把我的母亲在深夜里吵醒，让她心脏病发作。”

这位美国人谈到了ISIS的暴行，讲述了那些让他在家里辗转难眠的故事：斩首和其他的一些刑罚，奴隶市场，还有强奸营。这就是他来到这里作战的原因，而且跟我遇见过的很多志愿军一样，他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杀死达伊沙（Daesh，对ISIS的蔑称），而且要把达伊沙们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在这里的外国人通过狩猎野猪补充他们的口粮，并且在每一颗仇恨的子弹上都要涂上不洁净的动物血。

在这里真的有地狱。我的翻译警告我说，黑暗的阴间就分布在我们脚下，他们所知的一切都来源于圣经。他坚持称在那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比恐怖分子们点的火要疼上69倍。

在这里进行着两种战争，一个是眼睛可以看见的，一个是看不见的。在1300多年以前，先知穆罕默德讲到了世纪末日时的情形。他说罗马的军队将会被叙利亚的平原所吸引，最终会摧毁这里。在那时，救世主弥赛亚会从天堂来到人间，并战胜敌基督达加尔。在这里，每一个现象中都有着神秘的意义。ISIS散布了一些独眼婴儿的照片，而在一百公里之外的迈赫穆尔，“自由斗士”军队的指挥官表示在库尔德斯坦首都的水面之下有一个尸体之城，无法逃脱的水流会将人卷进地球的深处。

这里还总是会爆发其他的无形战争。这里的什叶派清真寺里面的墙壁曾装饰有画着人和动物的壁画，结果圣战主义者来到这里之后，在每个人和动物的脸上都画上了蓝色的圆圈。激进的逊尼派认为，对于活的生物的描绘是一种盲目崇拜的行为。在这面墙上，一只头部被涂成了蓝色的猛禽以胜利的姿态骄傲的站在高处，在它的下面是它捕获的猎物，头部同样被涂成蓝色。

“天使们不会进入有图画的地方，”我的翻译告诉我说。之后他唱起了说唱乐，“我的肩膀上有我的天使，她的四分之一是神仙粉，”30岁的他依然在《可兰经》的诗文和李尔·韦恩的歌词之间徘徊不定。“当我听李尔·韦恩的歌时，我感觉我的信仰受到了玷污，”这名虔诚的穆斯林不无遗憾地说道，“有的时候我试着不去听他的歌，不过我总是会重新再听。”

阿扎德在八个月前离开了自己的祖国，这位志愿者只用化名来介绍自己。他离开了自己的家庭，抛弃了自己的工作，还放弃了自己在德克萨斯州的时候使用的真名。46岁的他说是夜晚的一次祷告和上帝指引他参加了YPG——这是一个位于叙利亚库尔德斯坦地区的共产主义游击队，是从“自由斗士”中分离出来的。

“你在早上的四点钟来到伊拉克，”阿扎德回忆道，“你将会在机场的停车坪上跟某个人见面，不过你不知道他是谁。你坐在一辆车的后面，每一次停车的时候，你都担心自己会死在一个牛奶盒的纸板上。当你进到一个安全的房子里面时，你的感觉好了一些，不过仅限于那些人睡觉的时候。只有听到了他们的鼾声，你才能稍微放松一点。”在阿扎德睡眠不足的脑子里，浮现的是一系列骇人的场景。也许恐怖分子已经驱散了他原有的记忆，并占据了他的脑海。

潜入叙利亚之后，这位德克萨斯人直接来到了前线。“我从没经过训练，”他透露说，“所以我总是担心我不够好。但是当我来到这里时，我发现作为一名狂热的猎手，我比这里大部分人了解的都多。我的第一想法是‘太好了，我不是最差的那个’，之后我又想‘妈的，我居然都不是最差的那个’。”

阿扎德回忆起了跟随YPG参加的战斗，他的战友们曾经都是法国外籍兵团或是美国军方的成员。这位德克萨斯人还说，这里有个人声称自己来自于特种部队，不过实际上就是一个娈童者。在这还有一个来自加拿大的内衣模特，和一个喜欢亲吻死去的达伊沙嘴唇的穆斯林。

“这里变得像一个俱乐部一样，”阿扎德抱怨说，解释自己横穿整个伊拉克参加“自由斗士”的原因，“很多来到这里的人都觉得他们可以成为约翰·韦恩（注：一位泰拳选手）或是兰博，一边奔跑一边开枪，不过事情并非如此。”

尼古拉斯·巴内特曾是一名军医，他自称为“骄傲的美国异教徒”。他描述了在库尔德斯坦度过的典型一天的细节。“这些来自于不同宗族的指挥官互相厌恶，他们住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相隔数公里。他们使用相同的电波，也在同一家位于杜胡克的集市上买东西。他们有自己的晨祷，喝印度奶茶，互相讲着自己的母亲。”

这些人不得不自找乐趣。当我来到Mullah Abdullah的那个早晨，克里斯蒂安·奥斯特曼正在喋喋不休咒骂着什么，因为“自由斗士”的一个青年战士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偷走了他的一只靴子。由于没有翻译，志愿军和当地人的交流主要依靠手势和一点粗浅的库尔德语。“我告诉他们说‘混蛋’是一个表示尊敬的词，就像‘先生’一样，”史密斯一边说，一边朝那个偷了靴子的士兵摆手，“嗨，混蛋！”

他们正忙着修建防御工事，打扫木柴，喷涂画着达伊沙士兵同山羊交配场景的涂鸦，还要照料当地一只流浪狗生下的一窝幼崽。他们的敌人一只一只杀掉了这里所有的狗，只留下了一只骨瘦如柴的野狗。

在夜晚的时候，你就可以通过ISIS在远处的小镇生的火来分辨他们的位置。这些西方人等着所有的火光点亮，随后用激光照着那里。他们就像是狂热的圣战分子一样大笑，担心着狙击手，疯狂地熄灭了这边的火焰。

黎明时分，这座小镇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死城。就在一星期之前，在这里的屋顶上还飘扬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但是在法国的空袭之后，这面旗子已经不复存在。今天，这里唯一的可以证明有生命存在的标志就是不时响起的的迫击炮的轰鸣声。

“通过声音，你就可以大致分辨出炮弹着陆的地点，”奥斯特曼解释说。这位瑞典人来到这个国家已经接近五个月时间，“当你听到低沉的声音时，你就应该知道炮弹的位置离你很近。”

他们对于声音有很好的感觉——聊天，引擎的声音，炮火声都是如此。一天早上，他们已经来到外面等待着爆炸的来临。当时一片静默，我们抬起头四处张望。那是一枚哑弹，迫击炮的质量不好，地面也太软。

那天晚上，我和史密斯努力爬上了一座100英尺高的无线电塔来观察敌人的位置。史密斯之前曾经有一个望远镜，但是望远镜的主人已经把它带回了美国的家中，所以史密斯只能通过自己AK步枪中的光学部件观察我们前面的那片河漫滩。那里的景象一片安静，有茂密的农场，还有废弃的村落。

“如果我是负责人，”这个美国人说道，“我会带来一支爆炸性军械处理部队（EOD），来清理这里的路面。不过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这样的资源。”

我们准备爬下去的时候，他站起来，拿着自己的AK步枪朝一片荒原开了一枪。他们只能在当地的一家武器商店里买子弹，像这样的一发子弹的价格是1美元，跟一包库尔德香烟的价格相当。

当我们回到地面的时候，法国人安格洛·萨曼塔罗大步走过来。“这个混蛋吃掉了最后一只狗，”他汇报说。在所有的这些人中，史密斯是最喜欢这些狗的。他甚至还安排其中的一只接种了疫苗，以便在日后可以把它带回美国。

“对不起，长官，”萨曼塔罗继续说道。史密斯轻轻拍着他的AK步枪，怒视着躺在路边的那个杀了狗的人。在他的前臂有一个纹身，上面画的是大力神阿特拉斯淹没在火焰中，身上背负着不可思议的重量。

“这是你吗？”我指着那个巨人问他。

“也许是吧，”他说。

（翻译：王慧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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