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失去的令我怀念的事物|玩物

所有过去的时光对我来说,都如同死亡。像缅怀一位逝去的朋友,我能做的,仅仅是在它们跳出来的时刻,以认真的姿态,再次注视它们。

2016年05月31日李纯 北京

随笔

 

 

当我做出怀念这个动作,我感到哀愁,时光消逝,和过去的不可重现。怀念不是一个20多岁的人应该有的动作,至少不该经常发生。有时,我选择遗忘。有时,比如天气不太好,或者天气太好的时候,一束照射在树叶上的光线,一头飞过天空的孤独的鸟,令我记起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仅仅是一件东西。这些突然浮现的片段,是过往生活的痕迹。它们在不经意间跳出来,防不胜防。所有过去的时光对我来说,都如同死亡。像缅怀一位逝去的朋友,我能做的,仅仅是在它们跳出来的时刻,以认真的姿态,再次注视它们。比如现在,当我写下“五个失去的令我怀念的事物”这个标题,我其实在捕捉那些已经发生的怀念。我把它看做一次怀念的完成式。

 

1、乡村生活

对故乡的怀念已经成为当代普遍的流行的情感。这是现代城市文明悲伤的一面。人们在很年轻的时候离开家,去更远的城市念书、工作,建立家庭,然后把上一辈从衰退的故乡中带出去,同时让下一辈根深蒂固地留在这儿。我的经历大致就是这样,从市底下的乡镇,到县城,到省会,再到首都。每一次迁移,我距离出生的地方就更加遥远。在短暂的生活在乡村的那几年,确切地说,是我的童年时期。我居住在一所小学的大院里,从一扇拱门进去,有5、6户人家,每家自成一个院落。我家是第三个院子,正对一圈水泥灌制的花坛,花坛里种的忘记是松树还是什么别的。对我来说,这所小学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场,有很多地方等待我探索,充满冒险的元素。

有一次,我经过一条溪流,溪流很浅,溪道很宽。有人一脚跃到对岸,我也跟着学他。我只跳过去一半,便落入水中。溪水浸湿鞋面,很快,袜子也湿了。整双鞋变得又大又笨重。想到母亲看到后可能会生气地打我,我在溪水中间几乎哭了出来。

印象最深的,是纳凉。一入夏,我们一家就搬三四条长凳,一床凉席和一床被子到操场睡觉。天空是浓郁的深蓝色,很空旷也很宁静,月光落在草地、凉席和我身上。还有萤火虫,在头顶飞舞。有时候,我们所幸在操场上睡觉,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再躲回屋子里去。

 

2、卡西欧牌电子琴

不是很贵的琴,也不大,现在看起来像小孩的玩具。与其是怀念琴,不如说是怀念等候期盼已久的东西时所怀有的一份心情。我从白天开始等,吃了顿中饭,睡一场午觉,也可能没有。下午干了什么,我忘了。到了傍晚,我在阳台上跳绳,跳得很急,绳子嗖嗖地划过鞋底。我跳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父亲还没有回来。接着是吃晚饭。我叫母亲给父亲打个电话,问他到哪了。母亲说,快了,路上有些堵。约莫9点钟,父亲背了一把琴,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我站起来,又坐下去,围着那架琴转圈。后来,我再也没有过那种感受,像捡到宝石,看着宝石闪烁,你的手放在哪儿都不对。你只是感到快乐,更加快乐,无比的快乐。

 

3、灰色自行车

15岁之前,我有一辆灰色的自行车。我骑着它,上学和放学,周末出去玩,从北边骑到东边,再从东边骑回来。上学要经过一座桥,叫“情人桥”,一座浪漫得有点俗气的桥。上桥时很费力,遇上有风的时候,简直寸步难行。我不得不推着它走上坡,但到了下坡,不废一丁点力气,巨大的惯性就叫人滑出几百米。通常,我把脚垂下来,感受风穿过脚底板,凉快极了。有时候我和其他人比赛,看谁滑得更远。诀窍在于,你得先卯足劲地往上骑,惯性和车原有的速度决定了下坡的速度。路面、速度和风,以及皮肤掠过空气时的轻微震颤,我坐在我的灰色自行车上,像一只飞在地面的鸟。

 

4、翻越围城

有一两年,学校在我看来是一座围城,把我困在里面。校长、老师、教室,封锁的校门、那个穿着褪色的皱巴巴衬衫的门卫男人,他们像运转一架机器一样运转着这座围城。有时,我逃掉早操,站在楼顶往下看。我看见所有人穿一样的定制校服,很丑的灰色的运动衫,像密集的蚂蚁。

走出围城的唯一办法就是翻越它。那是一个上午,我和一个女孩——在一片墙和另一片墙的连接处,有一块低矮的没有尖头的围栏,其实不算低,只是比其他的墙矮了两三寸,我们翻越了它。整个上午,我们走在大街上,没有目的地走路,先是兴奋,而后是惶惑和无聊。下午我们回去学校,做好被训斥的准备。你知道,走一上午,走得实在有些累。

 

5、一碗面

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她喜欢煮面,偶尔也煮面疙瘩。她煮的面,很稀薄,只放一小茬,加一点火腿和莴笋,面汤上撒点胡椒和葱末。她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吃,这个场景通常出现在我放学回来的傍晚。对我而言,奶奶是我可以肆无忌惮与之分享生活的人——每天遇见的人、风景、和随之而来的细小的感触。如同杜鲁门·卡波特所写的,“独自旅行的感觉就像是穿越荒原,但你若心怀足够的爱意,有时你也可以为自己而欣赏,同时也为另一个人。”我对我的奶奶正是如此。

 

 6、你还有其他什么值得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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