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走过的十二条路

几乎每一个摄影师都拍过“路”。国庆假期来临前,我们又叫上了12位正午的摄影师朋友,找到了他们拍下的“路”,并写下他们对当时情境的描述。

2016年09月28日正午的朋友们 世界来源:界面新闻

视觉

 

 

正午的话:

一次和朋友整理照片,突然发现,几乎每一个摄影师都拍过“路”。在国庆假期来临之前,我们又叫上了12位正午的摄影师朋友,找到了他们拍下的“路”,并写下他们对当时情境的描述。

这些照片似乎都能将我们置身于摄影师所在之地,目光望向前方,路的消失点。

正午 朱墨

 

 

China, 长居上海的景观设计师,偶尔拍拍照。

那大约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从敦煌一路通往罗布泊深处的无人区,几个小时的直线道路没有尽头。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的尽头就是这样,无我无他。正是这次旅行,我开始在意识深处觉得,自己对身边的国家充满未知。我开始了解,有不同的人,以我们自己看不到的方式生活着,而在路上,就是我们不同世界的唯一交集。

 

 

邓云,摄影师。1983年出生于山西太原,2003年移居日本至今。

空气里有股滚烫的沥青味,傍晚雨后的积水上已经飘了一层厚厚的油。4月里的某一天,我坐上最后一班去往川崎工厂区的深夜巴士。为了体验一次绝望,你就不得不忍受着巴士司机那不确定的眼神。与北海道室蘭工厂区的那种正在塌陷的末日帝国感相比,川崎的工厂区更让人身临其境。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四下无人,工业气息的风使我头皮发麻。感觉就像置身在《1984》里,你可以想象路边延绵不绝的管道里流动着告密者的信函,循环播放着的广播也像是来自监听者的警告。在这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4月里的某一天,我走在凌晨四点工厂区的步行隧道里,期待过一次海啸。

 

 

冬瓜,不专业摄影师,长住北京。

大约是2009年冬天,围场县到红山军马场的路上。

虽然我不是老法师,但这条路我在春夏秋冬都走过,记忆最深的是冬季。

走前一天,围场刮起了七、八级风,把落下不久的细碎干燥的粉雪全吹了起来,能见度不足五米,当地叫白毛风,人都不敢出门。在县城一个没什么人的宾馆,我听了一夜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第二天风忽然就小了。

在黯淡的阳光里,班车懒洋洋地碾过薄冰和飘忽的浮雪,驶向草原,行到半路停车卸货,我下车撒了泡尿,望着空荡荡的道路,站在路边的寒风里拍下了这张照片。此后每每想起北方冬季的道路,眼前都会出现照片里的情景:雪和冰混杂着平铺在乌青的柏油路面上,被车轮碾地如同被侵蚀的海岸,只有偶尔露出的行道线指向无边的北方。 

 

 

焦宁南,摄影师,曾工作生活于北京多年,现居长沙。

北京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高楼大厦、城乡结合处、僻静荒野都能在这座城市有机融合。通常是这片还是灯火辉煌,但离开大路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是另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几盏的僻静小路。我经常开着大灯,放着莫扎特的钢琴曲开这样的小路,即使是冬天也会开点窗户吹吹风,如果再赶上一场冬天的大雾霾,你就会感觉自己身处在一部诗意的电影中。

畏惧黑暗大概是所有人类的共同心理,我也不好说那些时刻我是有点怕还是有点兴奋,总之,大部分时候,远方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眼前的一小段路会被车灯照亮。

 

 

林舒,福建人,摄影师,现居北京。

夏天午后阳光强烈,北京郊区某个小村子的一条路,不知道它通往哪里。

搬来顺义之后,我才知道这片区域有很多豪华别墅以及各种高档的配套设施,国际学校什么的,总之就是看起来很高级。有时候猛然听到身边跑过的中国小孩,一口流利的英文,也是有点儿恍惚。但是在那些整洁宽大还不堵车的道路的某一个不易觉察的拐角,我经常骑着自行车乱逛,穿过一些介于工地与荒野之间的混搭遮蔽地带,发现了许多萧条凋敝的小村子隐藏其后。

这些村子仿佛是被抛弃的。对于我这样一个偶然误入此地,想随便拍点儿什么的陌生人来说,根本不在意这条路通往哪儿,反正大概就是通往又一个别墅区。我在意的,是右边这一小段似曾相识的白色矮墙,这老旧的样式,似乎勾起了一点儿什么童年的记忆,在烈日之下。

 

 

毛秋元,摄影师,现居上海

这张照片是去年九月在哈尔滨拍的,那是一个工作日的上午,人不多,街上扬声器播着小苹果,耀眼的阳光照穿了地面,稀疏的行人像漂浮在这条路上,照片里这条路的气息把我带回了初秋的北方,朋友的婚礼,非常快乐的时光,跟整条斯大林街融化在了一起。

 

某Mouhoo,艺术家,目前工作于北京。她试图通过各种媒介来追寻和感知围绕在物周围的灵性。

这是一条接近隐形的路,它离生活很远,像是从没存在。当驾车从山谷上的公路疾驰而过时,它便是隐形的,又或是攀爬到了山谷中,却偏巧被夏季繁盛的植被遮挡,你也不太容易发现它。在这山谷层层叠叠的树林下,有许多这样的路似有似无地交织着,起点不详,终点不详。

走进这样的路网,便是一次考古,怀揣着对第一个用脚步闯入这片土地的生物的猜测,恍惚间我变得身不由己,只得任凭这路带我去那些隐形的秘境之中。

 

汤庭,摄影师。

2013年底去澳大利亚,沿着大洋路开车,偶尔会遇见成群的袋鼠蹦跳前行。后来在返回墨尔本的路上发现了这只躺在路边的袋鼠尸体。

 

 

王丁丁,偶尔的摄影翻译作者,摄影师。

凯叔的离世既是预料之中的,又是意料之外的。我赶去大庆参加他的葬礼。

青灰色的初冬用低温压抑一切,光秃秃的树杈和尚留有枝叶的乔木都笼罩着灰尘。葬礼汇集了所有的亲戚,有些我熟悉,有些我陌生,人们彼此寒暄着,人们按部就班着,车队、仪式、哭声、聚餐。凯叔的家人张罗着一切,仿佛一切流程都是自动的。

最后一次聚餐,席间凯叔的儿子,我的堂弟纷纷向不同的长辈敬酒,有一位叔叔突然说,老爹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大伙沉默,有人圆场。

第二天堂弟送我去火车站,他借来了一辆白色捷达,开车开得飞快,引擎咆哮着,在冰冻的路面上飞驰,在无序的路人间穿行。一路沉默,我掏出相机按下了这张照片。

我不知道究竟哪些事情还会继续,哪些事情会被遗忘,只觉得自己此时已被装满,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卸净。

 

 

 

尤文虎,生于宁夏西吉县,做过设计师、电脑维修、摄影记者、文字记者、图片编辑,现客居北京。

走过那么多路,新疆最让我难忘。我借的那辆破车,晃晃悠悠跑了很久,沿途的风景也没有变化,路远就显得车慢人小。但我在这个峡谷前呆了很久,看着那条七拧八绕的路,班车拉人,卡车拉矿,出出进进,真有上帝感。

我后来问了一个满脸痘痘的小伙子,他说这个矿区里的男人,脸很黑,爱喝酒,而女人,都很胖,也爱喝酒,然后他忍不住笑了,显然说了假话。但我觉得这样好,谁也不嫌弃谁。

我站在山顶指挥了一会儿这个世界,然后就走了。我还得赶路,看别人的稀奇,过自己的日子,这才叫在路上。

 

 

 

朱英豪,自由摄影师,偶尔的旅行写作者。

清晨,津巴布韦。奇卡扎扎先生的几个孩子与我在路口告别。红色的铁矾土路穿过农场的庄稼地,把孩子们引向一片穆萨萨树林以及隐藏在树林底下的一条河流。趟过河流,孩子们还需走上两个小时才能到达一所山坳里的学校,中间还会经过一个艾滋病村。

奇卡扎扎是一所白人农场的经理人,拜穆加贝的土地改革所赐,现在这所农场已经在卡杰西先生手里——这场运动把无数白人从他们世代经营的农场赶走、杀害,也让国家陷入破产的困境。而很多像卡杰西一样,当年和穆加贝在雨林里中出生入死打游击的战友,都在一夜之间成了新农场的主人。

当我看到奇卡扎扎先生和几个孩子挤在一间脏乱不堪的小屋子时,我很羞愧,因为新主人把旧主人居住的三层带泳池的别墅让给了我一个人。旧主人雕花的血檀木餐桌上依稀散发着烤培根的气味,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幻觉。但他们的确走得太仓皇了。和奇卡扎扎一起留下来的,是七百公顷的玉米、向日葵和烟草、现代化的农具、二十几个雇农、孩子们身上英式的校服、以及抄写在简陋黑板上的英式首调唱名法。

 “她也许写出了她的真实感受,但未必真的了解我们。”谈到诺贝尔作家、出生在津巴布韦的莱辛女士的观点,卡杰西先生魁梧的身躯陷入农场办公室巨大的沙发里,眼神里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对于我这个暂时的外来者,这注定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争论。后来的很多事证明,对他们进行简单的道德判断也是可笑的。当我离开的时候,卡杰西夫人告诉我她正计划为孩子们修建一座石桥。去年发水的时候,农场里有两个孩子在放学回家时被急流卷走了。

 

 

张之洲,自由摄影师。

整理照片时,这张照片给我造了不大不小的认知障碍。它跟我在家周围拍的照片放在一个文件夹里,但是我对这个场景却很陌生。桥的倾斜角度有点怪,坡度有些过缓了,在我印象里,只有安华桥那边坡度才这么缓,我可不记得那会儿我会在大清早跑去拍照。

这应该是清早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车骑着马路牙子胡乱停在逆行道上,大白天他们可不敢。我猜我当时大概是因为秃树冠、泛湿的路面和孤独行走的人而按下快门的,加上阴冷的色调,确实有一些乡愁感。现在,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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