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人把水杯弄倒了，每当有汽车爆胎，每当我们在遛狗的时候遇到下雨，总会有人对我说：‘布鲁塞尔又出问题了’。我最大的儿子每天早上起来都对我说：‘早上好，你这个不要脸的、不是被选出来的官僚’。”

这就是欧盟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佛朗斯·蒂默曼斯(Frans Timmermans)的家庭故事，他在周四举行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欧洲的未来”讨论会上与听众进行了分享。

笑话的确是很好笑，但欧盟所面临的严峻危机并不能令人开怀。2016年，英国公投退欧，意大利修宪改革公投失败，数年前希腊债务危机留下的窟窿并未彻底填上，欧洲央行尽全力施展的非常规货币政策仍难提振经济，这都给欧盟以及共同货币欧元的前景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除蒂默曼斯之外，荷兰首相马克·吕特(Mark Rutte)、西班牙桑坦德银行集团首席执行长安娜·波汀(Ana Botin)、即将卸任的欧洲议会议长马丁·舒尔茨(Martin Schulz)也参与了上述讨论会。该会议主旨是为欧洲的未来拿出一个方案，但最终却以嘉宾们提出截然不同的意见而收场。

以下是经过编辑和删节的辩论内容：

荷兰首相吕特：

我们至少要面对三大问题，现在都困扰着欧洲。欧元是欧洲的主要凝聚力之一。对于像荷兰这样的经济体，欧元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不是因为欧洲有共同货币欧元，2008-2009年金融危机将令荷兰遭遇很大冲击。所以说，欧元在2008-2009年救了荷兰。

 

但现在欧元是个困难。许多国家没有做他们承诺做的事，也就是实施改革，尤其是在南欧。这在欧洲造成了根本性的不信任，也就是在欧洲北部和南部国家之间。

当被会议主持人问及，如果要求欧洲只做一个改变，那么应该改变什么时，吕特回答：

意大利和法国得实施改革。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我担心欧洲将面临非常困难的处境。

接着，欧洲议会议长舒尔茨开始了他的开场白：

欧盟有5.08亿公民，然后欧洲议会却只有751个议席去代表他们，这明显是不可行的。所有都在说，我们有一个议会，议员们应该和公民进行沟通……

 

但欧盟不是一个联邦制的经济体，欧盟委员会不是一个联邦政府……欧盟是相互隔断的国家所构成的联合体。

然后他话锋一转：

荷兰公民这样看待欧盟政治，他们首先会想到自己的政府正在布鲁塞尔做什么……我们是要对欧盟负责的人，我们在欧洲理事会举行闭门会议，然后回去对公民们说“我不在那儿”，“这些决定不是我做的”。这种两面派的游戏正在毁灭欧洲精神，而欧洲议会却需要为此负责。我希望欧盟各国官员，尤其是各成员国的政府首脑也承担起责任来，然后与公民们进行对话。

 

我不同意他（马克·吕特）在一个重要论点上的看法。成员国允许欧盟有多强，它就会有多强。欧盟没有创造荷兰、德国或者法国，情况恰恰相反……欧洲议会与欧盟委员会的政策需要在你们这些成员国所拟定的条约和框架下执行。因此，对于一些需要引入改革的欧盟国家，我希望你在提出要求时能更加谨慎。此外，你认为改革措施又是由谁来定义的呢？

#其实会议上的讨论是真诚的，气氛总体上说也是轻松的，但有些表情真的很好笑#

荷兰首相吕特：

是《稳定与增长公约》。

舒尔茨：

是的。《稳定与增长公约》对欧元集团和欧盟委员会负责，而不是几个成员国总理或首相。如果你继续采用这样的措辞，比如作为德国人或荷兰人，然后去要求葡萄牙、西班牙和意大利人去做我们之前做完的事情，就会创造一种国家之间产生冲突的气氛……比如对于我们德国人，其他成员国公民的印象是我们在教他们怎么做，这种气氛是非常危险的。

荷兰首相吕特：

我同意舒尔茨的看法，即欧盟委员会应该为欧洲的政策提供引导，并对相关进程进行研判。但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经济总量为7000亿欧元的荷兰节省下500亿欧元，对几乎所有社会部门进行了改革，我们是欧洲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但国民依旧感到自己受到了伤害。然后人们看到，为了将维系欧洲统一的唯一因素——欧元维持下去，其他欧元区成员国却没有做自己承诺做的事。这是从《稳定与增长公约》的角度来说。所以欧盟委员会要确保所有人都会按规矩做必须做的事，否则那些按规矩做事的政府将在国内失去支持。

#会议时限1个小时，等这俩人说完开场白，20分钟已经过去了，求主持人心理阴影面积#

终于轮到桑坦德银行集团CEO波汀讲话：

对于之前关于欧洲北部和南部的评论，我想说几句，我的话不局限于西班牙……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构建一种共同的文化。比如在我管理的桑坦德银行，如果我不能让巴西团队、德国团队、北欧团队和英国团队产生共同的目标和价值观，那就……

 

我觉得首先应该完成我们开始做的事。欧洲银行业联盟是极度重要的……我们有统一监管，我们有统一的决心，现在我们需要一个统一的存款保险系统。我们不能为了不再进一步联合，而去冒发生下一场危机的风险。

 

……在南欧有这样一种印象，西班牙人把时间花在了海滩和斗牛上，这不是真的……我们有许多银行从业者努力工作……每个国家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变得以出口为导向，总得有人买德国车。

欧盟委员会第一副主席蒂默曼斯：

欧洲社会面临的核心问题是道德风险的上升……每个成员国都有太多的人认为自己在最近几年的全球发展中被抛弃了。以我了解比较多的荷兰为例，失业率在大幅下降……今年经济增速甚至可能达到3%，但中产阶级还是不高兴，他们认为自己不是成功的一部分。你用数据无法说服他们，你必须说这对他们是有意义的。

 

……指责欧盟委员会非常容易……唯一能让我们摆脱困境的是，移除这种道德风险，消除人们在脑海中对欧盟机构的印象——“这些机构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感到为难”，以及这种印象——“成员国没有错，错的是布鲁塞尔”，还有类似这种印象——“欧洲北部国家要让南部国家采用他们的经济模式，这对南部国家不好，而且南部国家的人懒得工作。”这其实都是谎言，但这些印象在欧盟成员国之间乃至成员国内部造成了不信任……我们需要把信任找回来……欧盟委员会将做自己的工作，但没有所有人的帮助是不行的，这包括私营部门、非政府组织和整个社会。

荷兰首相吕特：

关于将欧盟变得愈发紧密的整个理念已经消失了……欧盟的经济增长率不够高，我们被其他大型经济体甩在了后面，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兑现创立欧元时的承诺——所有欧元区社会都要做必须的事，以确保欧元区作为一个集体将成为全球最成功的货币联盟。现在并不是这样，人们看到中产阶级受创，部分欧洲社会受到冲击，欧盟的能力受到削弱……我们可以克服，这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

舒尔茨再次反驳：

关于将欧盟变得愈发紧密的整个理念已经消失，这种说法不对。什么是现在的理念？是让欧盟变得愈发松散吗？我们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更加紧密的欧盟。

 

上一代的成员国首脑来到布鲁塞尔，即便政治立场有所不同，他们都会说来这里是为了加强欧盟，因为强大的欧盟是对他们自身国家最好的保护。现在，我有幸看到人们来到门口，嘴里说着“我要保护我所在国家的利益，因为我们的利益被欧盟侵犯了”。这可是他们自己要建设的欧盟，这种思想非常危险……基于这种思想，欧盟的未来没有任何机会。

 

我对欧洲各国领导人抱有的期望是，并且你（马克·吕特）也在其中，就是不要去说什么“让欧盟变得愈发紧密的理念已经消失”。在21世纪，我希望欧洲的领袖们能说，我们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紧密团结。如果领袖们都不这样认为，我们真的是面临风险了。

吕特：

你（马丁·舒尔茨）对历史有着非常浪漫的见解，我很喜欢，你充满了热情。但过去我们建立欧盟的方式不适用于未来，今后欧盟内部的关系应该是务实的……所有国家都应该做自己应该做的，这样才能留在欧盟这个俱乐部中。如果我们继续谈论一步一步形成欧洲超级主权实体，我们可能将加速欧盟的分裂。所以忘掉浪漫的想法吧……用历史来评判未来是有难度和有风险的。

#从这里开始，舞台剧逐渐达到高潮#

波汀成为“和事佬”：

我认为你俩说的都对，我都同意……

吕特：

因为你是银行家。

波汀：

不不不不不不……

主持人插了一句：“是的。她是个银行家，无论你怎么想。这是事实。”

#这是达沃斯，主持人还嫌不够吗#

桑坦德银行集团CEO波汀：

马丁（指马丁·舒尔茨），我很希望你能来我的公司，对我的团队做刚才的演讲……我们在10个国家开展业务，有阿根廷、葡萄牙、德国。在我接受桑坦德银行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我们的共同文化在哪里。所以你是对的，我们需要一种愿景来把大家团结在一起。

 

但我们同时也需要人们能看到的、务实的结果。两样我们都需要……我们应该完成我们正在做的事……银行业联盟对民众和企业都很重要。让我来告诉你。我有个客户在西班牙阿利坎特，另一个客户在慕尼黑，两家公司的竞争力几乎相等。在欧洲债务危机时，一家公司没有融资，或者说融资利率非常高，但另一家公司却能以2%的利率借贷。这样行不通，这造成了我们如今在选民中看到的问题。

舒尔茨：

我想重新说一遍，我知道我们有点超时了。我不同意马克说我有所谓“浪漫的见解”……

#人家女CEO刚说完，你绅士点接个话好吗？怎么又去找吕特辩论了？#

吕特：

这大部分其实是对你的赞扬……

#带点调侃的真心话，应该不是讽刺#

舒尔茨：

不不不……我是个德国人……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就一分钟……

#德国人不需要赞扬，他们需要把话说完#

舒尔茨：

25年前柏林墙倒塌时，德国必须再度统一……欧洲最大的两支军队（东德和西德）在1990年合并，共有60万人。欧洲民众最大的恐惧是，这个欧洲大陆中部的国家（在二战后）再度朝着一个目标前行，而这个目标并不是关于欧洲。因此，当时的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说：“我们要的是一个欧洲化的德国，再也不会寻求一个德国化的欧洲。”这不是浪漫主义。看看今天在欧洲都发生了什么，我说的问题是实实在在的。

接着，他拿手指指向吕特：

我们今天能想象把欧盟扩大至东欧吗？波兰、波罗的海国家还不是欧盟成员国，再考虑到乌克兰发生的事，我们如今要拿什么问题问自己？让欧盟逐步变得紧密不是浪漫主义。我同意你俩关于务实的说法，但我们需要这个。

#台下响起掌声#

波汀再当和事佬：

可能问题不是出在浪漫主义上，可能我们需要对民众产生情感上的感染力。也许首相会同意我的话，你不仅需要财政和就业，还需要情感……马丁我喜欢你的演讲，我希望什么时候你能给我的团队也来一次。

蒂默曼斯：

看看这家银行吧，他们可以成为斡旋者了。这很神奇。

#西班牙女CEO被英国佬调侃了。欧元区银行真是命苦#

蒂默曼斯也不同意荷兰首相的观点：

马克与我对欧盟的看法有根本的不同，过去20年都是这样。我不认为要有一个完全实用主义的欧盟，那行不通。如今的社会阶段就不是实用主义的。那些认为国家主义和保护主义能带来帮助的人并没有考虑实用主义，他们的出发点只是意识形态。如果英国采取实用主义做法，退欧就不会发生。

 

撒切尔说：“就没有社会这种东西。”她错了。自由主义者说：“市场会解决一切问题”。他们错了。自由主义者说：“涓滴经济学行得通。”他们错了。自由主义者说：“我们不再需要政府了。”他们又错了。五年前不同意我的人们甚至都同意我的观点。在如今世界经济经历根本性转变的阶段，治理正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但这是一种不同的治理，不是说要采取“家长作风”，那是舒曼等人的理论。他们说，我们要解决欧洲的问题，但是请不要告诉民众我们会怎样做，因为他们不会喜欢我们的做法。

对于吕特来说，反驳是自然而然的：

我不同意他（蒂默曼斯）关于自由主义的分析……

主持人打断了他，让谈谈如何让欧洲变得更好，吕特答道：

所有这些浪漫主义等等造成欧洲没有进步，这就是我要求采取务实方法的原因……我们可以谈论愿景，我们可以谈论“让欧盟变得更加紧密”这种高高在上的想法。但是从群体上看，人们不这么认为。这不是关于欧盟委员会，或者欧洲理事会，而是关于群众。

 

我们没有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没有采取足够的边境保护，没有对非法移民进行充分打击。在所有这些方面，我们都可以取得进步，我绝对相信有很多人都希望如此。我们不应对2017年感到悲观，而是应该采取务实的做法。

 

与民众沟通需要一张门票。如果欧盟没有进步，民众就会关上沟通的大门。所以我建议采取务实的态度，停止高高在上的演说。

 #荷兰首相的陈词似乎也变得有点民粹主义了，要不要为荷兰退欧捏一把汗呢#

总之，知道欧盟的问题出在哪了吧。达沃斯的这场辩论中，四名嘉宾的背景分别代表了欧盟经济内部的不同角色，欧盟官员、欧洲议会成员、欧盟成员国政府官员和银行家都被包括在内。这四个人同台并未给“欧洲的未来”（这也是会议主题）拿出一个有说服力的方案，反而吵得不可开交。欧洲议会议长舒尔茨与荷兰首相吕特的辩论几乎可以用“鸡同鸭讲”来形容。在达沃斯会议上况且这样，又怎能指望他们所代表的机构解决欧盟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