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岑飞君
我总爱说,生活在北京,最幸福的事便是永远有那么多的话剧可看。
它不如歌剧舞剧高雅,不如演唱会音乐会韵律动感;
它有胡同里才能闻见的京腔京调,带着浓厚的生活气息铺面而来;
它说着百姓生活的喜怒哀乐,绘下历史沧桑,短短两小时便可让你阅尽人生百态。
爱戏者总是热爱生活的人。他们注视着舞台上或精彩或暗淡、或激烈或颓废的人生,为人物命运的跌宕心潮澎湃,为剧情的出人意料扼腕叹息。
这里有《蔡文姬》、《知己》、《李白》述说家国感伤、人生浮沉;有《茶馆》、《骆驼祥子》、《龙须沟》演绎皇城根下百姓苦乐生活、柴米琐事;有《雷雨》、《家》、《北京人》讲述家族浮沉、人心难测;还有《如果我不是我》、《恋爱的犀牛》为青春的爱情纵情高歌;有《请你对我撒个谎》、《向左走,向右走》为残酷的现实生活一记响亮耳光。
我知道,太多的艺术家们会情有独钟话剧的创作形式,他们或写或导,乐此不疲。新文学运动伊始,胡适就尝试《终身大事》的独幕剧仿作,到抗战时期各种活报剧、广播剧在前后方文艺市场的盛行,曹禺、老舍、郭沫若等作家传世名作的横空出世,还有当代的高行健、过士行、刘恒、郭启宏、廖一梅等新生代作家群星闪烁,他们不断刷新当代话剧的表现内容、表演形式,随时为观众奉上精湛的视觉盛宴。
我想,他们青睐于话剧创作,不仅是乐于尝试新的文艺形式,更是愿意将自己的作品放在舞台上,接受观众在近距离欣赏的考验。这样的观赏不仅对演员的表演、导演的创作有更高的要求,也鞭策着作家们用更真诚的态度去浓缩生活的点滴,用更新颖的技巧去巧妙地表述生活百态。
我总觉得,看电影总是感觉透过架在窗前的望远镜,远远地打量别人的生活。虽然也会高兴到捧腹、伤感到流泪,可是隔岸观火的快感貌似总与我无关,悲伤从此倏忽而过。
观看话剧却总是另外的感受。演员的表演尽在咫尺,一举一动尽收眼下,所以你会挑剔他们的一颦一笑,会仔细聆听他们在舞台上抑扬顿挫。那种触目可及的真情实感,把他们动情之处早已泪光婆娑、激动时分又是青筋突起暴露得淋漓尽致,还有“新人”初次登台的手脚微颤、语调发抖,也增加了不少观演的花絮。
话剧的舞台布景不再是简单的白色大幕,它制作繁复、精美复杂可能美轮美奂甚至光怪陆离,才见一片芦苇花飘荡、笛声悠扬,转眼间就是皓月当空、水光粼粼(《李白》);刚是祥子家的逼仄的小耳房,台幕一转就是刘四爷家的热闹洞房(《骆驼祥子》);还有可能舞台中央下起倾盆大雨(《恋爱的犀牛》)、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知己》)。
我知道,合格的观影者要收敛情感,宠辱不惊。我却是感性强过理性太多的人,所以每次观戏总是容易投入个人的情感,会随着剧情起伏思绪涌动,会随着剧中角色同喜同乐。
到北京的十多年来,看过不少戏、读过不少本子,没有了第一次观看演出的诚惶诚恐、激动敬畏,可遇到精彩之处仍不禁动情,包括:时代烙印明显、反映粉碎四人帮的《于无声处》和北京旧城改造的《全家福》,黑色幽默色彩浓厚、揭示人性善恶的《你好,打劫》、《你好,疯子》和批判现代婚姻理念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刘小文和江小东》。
这些故事与现实总有或远或近的距离,可是我总相信延续的情感、表达的情绪亘古难变,它们昭示着人性善恶,鞭笞着人生冷暖。角色有高尚有卑劣,可是生活不关高低之分。
有时候,我总恍惚在舞台上看到另外的自己:我也期待像《恋爱中的犀牛》里“明明”为感情偏执一把,像《变老之前远去》中诗人教师马桦为理想能不顾一切,像《那次奋不顾身的爱情》、《那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的主角能任性一次…...
只是我知道,我的生活里太多“不应该”、“不可能”,我欣赏着舞台上丰富的角色,体验别人的生活,可走出剧场又是现实的残酷世界。想象的自己,完美的自己,叛逆的自己,也许只有在舞台上出现吧。
我总认为,话剧演员有太多过于电影演员、电视剧演员之处。他们有扎实的表演功底,能不NG就表演得行云流水。他们有崇高的艺术追求,能拿着微薄的薪资,坚持着话剧理想。太多在电视屏幕上就喜欢的演员,如濮存昕、宋丹丹、梁冠华、冯远征、杨立新、徐帆、孙茜,他们本就是北京人艺的演员。
我第一次在剧场看到他们,有些激动和好奇。当开演的钟声响起,我看到他们在舞台上的认真和专注,呈现出完全超出电视剧里的表演状态,明星光环外的敬业更是令我无比惊讶。
我听说他们表演一场的薪酬并不算高,通常为保障排练时间辞掉商演机会。我渐渐明白他们高超的艺术水平来自何处,也许是天长日久的专业训练,也许是熟能生巧的胸有成竹。可是,我想更多的是他们对艺术品质的恪守,这样的坚持和金钱无关,却让艺术得以永存。
濮存昕在自传集《我知道光从哪里来》深情地写下:“当扮上妆,塑上形,我便置于光的圈中。”我想到契诃夫的《海鸥》,女主角尼娜历经磨难,坐着三等列车去乡下演出,可她在风雪交加的夜晚,狼狈地赶回昨日情人的家里,也动情表达过“…在我们的这种职业里—主要的不是光荣,也不是名声,也不是我所梦想过的东西,而是要有耐心,要懂得背起生命的十字架…”
据说,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幕布上就是一只振翅飞翔的海鸥。莫斯科艺术剧院是我尊重的艺术殿堂,它有太多如雷贯耳的名字,斯坦尼、丹钦科、契诃夫、高尔基…他们为中国话剧开天辟地提供了太多的借鉴。我想,这样为艺术的追求和牺牲不仅属于寒冷西伯利亚大地上的斯拉夫民族,我们舞台上所有演员的投入和专注,也让话剧的魅力光芒万丈。
我的身边聚集着不少爱好话剧或有登台机会的朋友。他们有着兴奋活跃的生命状态,有细腻柔情的生活感受。与他们的交往是我生活里最愉快的经历。我们曾一起奔波于京城的各种剧院,我们坐下来分享畅谈或深或浅的观剧感想,这也让我的观演时光不再寂寞难耐。
记得从我的学校、我的家到不同的剧院总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为不错过演出,我曾辗转地铁、饥肠寡肚赶向剧场。散场以后我曾在大雪飘飞、华灯初上的夜晚,从剧场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多年了,身边的人来了走,停了又留。好多时候也是我一个人来来往往走在剧场的路上。有时候也有点伤感,可是想到在这个城市还有戏看,难道生活还会不再有精彩?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