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音乐先声
蔡徐坤,被内娱“排挤”到格莱美去了?
近期,蔡徐坤的《Deadman》在社交媒体引发了众多关注,关于他和他的音乐的讨论也正在发生微妙的转向。讨论不再局限于粉丝打Call或黑粉吐槽,而是吸引了大量业内音乐行业从业者的好评。
数据显示,歌曲上线15分钟内,QQ音乐在线听歌人数突破16万,创工作日凌晨时段纪录。首日登顶QQ音乐新歌榜、热歌榜等七项榜单,网易云畅销指数榜第一,仅用13天收藏量突破150万。单平台单曲销量突破50万张,海外iTunes登顶15国榜单。
目前,《Deadman》在QQ音乐仍霸榜热歌榜、新歌榜、流行指数榜、由你音乐榜、飙升榜、内地榜6个榜单Top1,抖音话题播放超过8亿次。
那么,一首《Deadman》究竟成色如何,可以让蔡徐坤的口碑逆转?在娱乐工业和固有印象的双重裹挟下,顶流偶像还能做出“细糠”吗?
“若命运由我执笔”
“If it was up to me, I’d give you my soul.”
旋律推进之间,《Deadman》已然完成了某种转向,无疑是蔡徐坤迄今为止最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抛开音乐本身,这首作品在当下华语流行的语境中之所以格外显眼,不在于它多么先锋,恰恰相反,它复古、克制,审美上回避了一切流行公式化包装的诱惑。
从编曲、配器细节上来看,吉他Tremolo颤音构成的切分音,以及音色上微量的法兹效果,都明确指向20世纪中叶美国灵魂乐的质感,而不是数字时代流行乐的快餐逻辑,做到了实实在在的复古。
从制作阵容看,除蔡徐坤外,全外籍阵容的制作班底,也让整首作品具备了西方作品的完整度。
同时,视觉风格也是《Deadman》不可忽视的一部分。荒原、牛仔、凝视、火焰、枪响,明显借用了美国西部片和新浪潮电影中的叙事意象,北美与冰岛的景别调度、色彩处理乃至镜头剪辑节奏,特别是抽烟、吻戏元素的大胆尝试,都让这部MV跳出了所谓的“偶像审美”。
长期以来,蔡徐坤所承载的偶像身份,是在高度商业化与道德化的双重机制中建构出来的。他的形象被系统性地置于年轻、可控、非攻击性的话语中,迎合了粉丝经济中的“亲密错觉”逻辑。可以看出,这是蔡徐坤近年来在“偶像向创作者”的身份过渡中非常清晰的策略,挑战的不仅是传统偶像的角色设定,更是他原有受众的心理舒适区。
当国内普遍听众耳机里还在“别墅里面唱K”,《Deadman》中吟唱的那句“If it was up to me, I’d give you my soul”,像是一记柔而有力的鞭响,抽在了华语听众长久以来的麻木感官上,也抓住了那些在无数烂梗中一笑置之的看客。这个被误读了太久的名字,交出一张如此温柔而锐利、值得聆听的答卷。
一时间,蔡徐坤的风评也来了个360度大反转。
有网友指出,几乎半个朋友圈的男性都对他改观了。还有人称,蔡徐坤此番操作像极了番茄小说里的爽文剧情,属于是“闭关100年发现全世界音乐水平下降100倍”、“发现国内跳楼机霸榜,这一次我决定不再隐忍”、“重生之华语乐坛倒退30年而我进步两年半”。
但也有部分乐评人指出,这首作品,只是音色和节奏是复古的,没有必要上升到神话的地步。
确实,《Deadman》从完成度上讲,是蔡徐坤近年来最成熟、最有审美意识的一首作品。尤其对比其他顶流艺人更工业化的作品,这首歌呈现出更细腻的动态、更克制的情绪表达、更成熟的乐句处理。
但听感愉悦不等于音乐深度,复古风味也未必会复刻传奇。客观地说,如果将《Deadman》放在全球音乐的环境下,它的“好听”更多来自安全、低风险的经典风格的复刻、借鉴。
从国内听众的视角来看,大家普遍仍处于旋律氛围优先+歌词情绪优先+歌手角色化+风格标签式消费的阶段,缺乏对音乐结构、节奏美学、和声复杂性、编曲互动等更深入层面的欣赏能力。
而它的“新”,只是相对于过去国产流行歌曲“风格贫乏+旋律俗套+编曲工具化”的水平而言。
但回过头,站在创作者的视角上看,《Deadman》仍是一个在中国流行音乐语境中非常值得鼓励的作品。模仿经典不是原罪,而是创作者向成熟过渡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修行。
蔡徐坤选择做复古,肯定是个比快餐曲风更值得肯定的方向,不过未来的难点在于,如何从模仿、深挖中“内化”出自己的音乐语言系统。
“若命运由我执笔”,欣慰的是,蔡徐坤已然提笔了。
蔡徐坤的口碑,为什么逆转了?
蔡徐坤的口碑逆转,并非常规偶然的偶像“洗白”,更像是长线筹谋后,终于等来的舆论拨正。可以确定的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音乐审美不断进化、日趋成熟。
从唱腔而言,蔡徐坤的技术进步几乎是“可量化”的。《Deadman》主歌开始,蔡徐坤就一改《情人》时期的发声方式,刻意压低喉头,用接近哽咽的状态去做主歌部分的处理,听者可以迅速进入到歌曲氛围。
在歌曲的中后段,蔡徐坤运用了大量细致的滑音、波音处理,以及尾音处不规则的喉头颤音等技巧性装饰。而在高音部分,他的音域一度攀升至 G#5,已逼近男性声部的极限。这不仅要求声带具备极高的延展性,还需在极窄的发声点上,以极弱气息精准控制音准与音色的稳定,难度极大,确实有点东西。
当然,在现场演出中,他的表现并不算完美。比如HITC音乐节真实舞台下的声线稳定性、共鸣位置、混声密度、轻微挤卡,都暴露出他与一线vocal技术细节上的距离。但这种破绽并不足以让人失望。
对一个正从偶像身份脱壳的歌手而言,这样的修正能力,本身就具有含金量。
自参加《偶像练习生》起,蔡徐坤便表现出一种少见的路径清晰感。他似乎并非在成名后才思考“该做什么”,而是从一开始就表露了野心,并精准识别了自己的受众群体、市场定位以及未来作品的发展方向。
比如2018年,蔡徐坤带着第一首自己创作的单曲《I Wanna Get Love》登上节目,便已初步勾勒出其未来想要构建的表达核心“性感”,尽管作品内容略显稚嫩,英文歌词也多为可以堆砌性感的表达,未见特别深意。
当时身为评委的欧阳靖就指出,这首歌整体来说没有特别的意思,大部分英文都很普通,更多的是蔡徐坤过硬的舞台表现力来做支撑的。
接下来几年,从《Wait Wait Wait》到《情人》,蔡徐坤逐步确立了属于自己的“性感叙事美学”。歌词中对情欲、拉扯、渴望的描写也更偏隐喻化,不再是初期《I Wanna Get Love》那种直白、小词的堆砌表达。
自《情人》出圈后,蔡徐坤的音乐审美、意识也在不断提升。近两年,他相继推出了《Spotlight》《RIDE OR DIE》《Afterglow》《Remedy》几首编曲克制,立意不局限于微小情欲叙事的作品,唱腔开始更欧美,整体风格逐步向国际化靠拢。
词曲方面,蔡徐坤也逐渐开始做减法,从早期倾向于使用细节堆叠,转向更具象征意义的留白式创作,用少量高度抽象的意象激发听众的联想力,放弃“解释”,强调感受。
如网友指出的,尽管《Deadman》这首歌类似高中生满分作文,和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还是有差距。但蔡徐坤做到了顶流偶像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写出了一首工整的、致敬了不少前辈的灵魂乐,没有迎合下沉市场,而是用自己的影响力引导了大众的审美。
当一个曾长期被群体妖魔化的公众人物,开始展现出与既有刻板印象截然不同的一面时,公众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赞赏,而是认知震荡。这首《Deadman》正是如此,不仅刷新了听众对作品的感知,更激发了更深层次的心理机制,对偏见的自我修正所带来的冲击和心理松动。
事已至此,人们并非单纯在评价一首歌的好坏,而是在重塑自己对“蔡徐坤是谁”的认识过程中获得心理满足。一方面,从贬低对象到承认对方的价值,这种认知反转伴随着强烈的情绪释放,带来一种“被打脸却意外舒服”的心理体验。
另一方面,这种反差还满足了“深度乐迷”人群在文化消费中的自我定位需求。他们乐于强调“逆风识珠”式的审美自豪感,通过与主流刻板印象的区隔,彰显自己的品味、敏锐度和话语权。
这也解释了为何《Deadman》在非粉圈中能获得广泛转发和讨论。这不仅是一首好歌,更是一个足以让人彰显自我审美能力的文化事件。
因此,蔡徐坤的口碑逆转除了他本身积少成多、逐步精进组成的良好口碑外,最关键的核心要素,并不是蔡徐坤是强是弱,是偶像还是艺术家。
而是因为蔡徐坤这次干出了一件在大众看来,不像蔡徐坤的事。
顶流偶像为什么难做“细糠”?
顶流偶像语境中,“细糠”或许不是一个被高频提及的词,却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这需要时间的打磨、对审美的坚持,也需要艺人本身对自我表达的清醒认知。
但对偶像而言,迈向“细糠”的道路,往往是最遥远的。
时间回拨至2014年,归国四子的陆续回归,开启了中国娱乐工业流量化运作的元年。那是一个关于“完美偶像”的虚构年代,国际资源、重金加持,品牌联名,审美模式趋同却包装精致,将偶像牢牢锁进了一个工业模板。
但流量的逻辑,从一开始就与艺术的耐心背道而驰。在制作方与资本眼中,顶流、偶像,不过是更高维度的“快消品”,是以粉丝经济为受众的投喂机制。这种背景下,“发歌”不等于“做音乐”,就像是一次社交媒体热度操作,也可以是品牌续约的配套交差。
《坏蛋调频》主理人王硕就指出,目前大部分偶像的音乐作品都是对K-Pop、美国公告牌前十的浅层模仿。
但制作细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它不以取悦为前提,不迎合最大公约数的审美期待,而是逆势、向内而生。这要求创作者剥去工业滤镜,正视内心的质地,去做那些不一定讨喜,甚至可能“反流量”的作品,既需要一种清醒的表达意识,也需要愿意沉下心来对抗流量逻辑的勇气。
对于顶流偶像而言,这无疑是一场高风险的豪赌。在一个以流量兑换资源的体系中,任何“自我表达”的尝试,都可能成为打破人设、削弱商业价值的“危险举动”。
更现实的问题是,他们是否都拥有独立表达、独立创作的能力或者天赋?
当产能过剩、审美滞后成为常态,所谓“创作”在多数情况下不过是流水线中一次被预设的包装流程。于是我们会看到,有的作品虽然制作班底精良、编曲华丽,但用词稚嫩,立意空洞,一切形式感大于内容深度,听完即弃,徒留声浪。
其中最明显的例子是黄子韬,回看此前他担任词曲的作品在旋律、歌词以及内核深度上,都存在明显的短板。今年的说唱节目中,他作为Rapper导师参与的主题曲cypher,目前看来,在腔调、flow等方面也没能展现出足够的技术水准。
反观他今年4月翻唱的改编版王力宏的《爱错》,反而获得相对的正面反馈。某种程度上,说明他在脱离“全权创作”后反而表现更稳妥,也暴露出部分偶像并不具备音乐创作天赋。在这种情况下,更务实的做法是依靠成熟团队,慢慢沉淀审美与技术,而非仓促自我表达。
这也揭示了当下部分流量艺人的误区,将“自我表达”误读为“创作全能”。在尚未具备成熟的审美判断与创作技巧的情况下急于出手,反而导致输出内容结构松散、表达乏力,最终落入尴尬输出的循环。
不过,新的裂缝正在出现。当下观众的审美已不再是被动接受,他们开始主动辨别、主动回归内容。曾经“流量即正义”的市场信条,正在被“作品驱动”的新叙事所逐步取代。
无论是蔡徐坤在《Deadman》中展现的美学张力,还是张艺兴主演的音乐话剧《受到召唤·敦煌》所引发的跨圈层好评,均表明不少偶像已经在从流量剧本中抽身,“内容即价值”已在新一代受众中取得初步共识。
这些转向说明,观众愿意为真正有质感的内容放下成见,但前提是内容值得。
真正有思想密度与艺术野心的作品,或许无法制造“爆款”,但它们能留下回声。这种口碑沉淀,正是顶流最容易忽视,也最难获得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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