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毒商业  

西山居又一次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12月1日，一封内部信宣告了西山居这家老牌游戏厂商的重大人事变动：在CEO职位上任职7年零10个月的郭炜炜，因个人职业规划原因辞任，未来将回归初心，继续担任西山居首席制作人。接替他的是金山软件CEO兼西山居董事长邹涛，他将出任代理CEO，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和战略决策。

尽管官方措辞委婉，称之为“个人职业规划”，但在西山居母公司金山软件刚刚发布一份惨淡的Q3财报后，这次“换帅”很难不被外界解读成一次为业绩负责的体面离场。

财报显示，2025年第三季度，金山软件的游戏业务收入仅为8.98亿元，同比暴跌47%，环比亦下降6%。游戏业务在集团总营收中的占比，也从曾经的半壁江山萎缩至37%成为拖累集团业绩的主要因素。

财报将业绩下滑归咎于核心游戏《剑网3》的收入回落，以及《尘白禁区》、《解限机》等寄予厚望的新产品表现不及预期。这三款产品，恰恰是郭炜炜主政CEO期间，西山居试图摆脱“剑网3依赖症”，寻求第二增长曲线的核心棋子。

如今，棋局未半，主帅先行。郭炜炜从运筹帷幄的CEO，退回到了专注于一城一池的“首席制作人”，而邹涛的回归“救火”，则更像是一次危机状态下的紧急集权。

这一退一进之间，暴露出的不仅仅是西山居产品青黄不接的困境，更是其深层次的、关于人才与创新机制的结构性难题。

当全行业的目光都聚焦于CEO的更迭时，一个更值得深思的问题浮出水面：对于严重依赖“爆款”的游戏行业而言，西山居缺的究竟是一个更懂资本市场的CEO，还是能创造出下一个《剑网3》的“产品经理”？

01 “全能CEO”的B面

回望2018年郭炜炜出任CEO之时，西山居正意气风发。

凭借《剑网3》这一国民级武侠IP的巨大成功，郭炜炜从一个程序员、游戏策划，一路成长为玩家群体中人尽皆知的“GWW”，其个人IP与游戏IP深度捆绑，堪称中国游戏圈的现象级人物。

彼时的西山居，需要一位既懂游戏、又懂玩家、还具备个人魅力的领袖，来带领公司在移动化和多元化的浪潮中开疆拓土，郭炜炜无疑是最佳人选。

上任之初，郭炜炜的确为西山居带来了新气象。他推动内部改革，强调扁平化管理，并亲自挂帅多个创新项目，试图复制《剑网3》的成功。

他的逻辑很清晰：用一个“产品经理”的思维去管理一家游戏公司，强调创意、品质和用户体验。他曾在多个场合表达过一个核心观点：“管理无法让公司变得伟大，只有产品可以”。

然而，现实的复杂性很快超出了这位明星制作人的预期。CEO的角色，要求他不仅要对产品负责，更要对公司的整体战略、财务数据、人才梯队和商业化效率负责。当西山居的战线从单一的MMORPG扩展至二次元射击、机甲对战、开放世界等多个前沿领域时，郭炜炜的精力被无限稀释。

近几年，西山居的产品矩阵呈现出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撕裂状态。

火的一面，是《剑网3》IP的持续深耕和《尘白禁区》的意外崛起。作为西山居的“现金牛”和灵魂，《剑网3》在郭炜炜的亲自督导下，通过版本迭代、怀旧服上线、IP衍生等方式，维持着庞大的用户基本盘和稳定的营收贡献。

而二次元射击游戏《尘白禁区》，在经历上线初期的口碑滑坡后，凭借精准的“媚男”定位和持续的内容运营，逆势翻盘，成为年收入超十亿的黑马，被誉为西山居的“第二条腿”。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西山居在特定垂直赛道上依然拥有敏锐的市场嗅觉和强大的研发执行力。

冰的一面，则是耗费巨资和巨大期望的新作《解限机》的惨淡表现。作为西山居对标国际3A水准、进军机甲PVP领域的战略级产品，《解限机》从立项之初就备受瞩目。然而自测试以来，游戏便因玩法深度不足、平衡性问题和运营策略失当而饱受批评，玩家大量流失，好评率持续走低。

《解限机》的失败，诠释了“全能CEO”模式的B面。当CEO需要频繁切换于财报会议、战略规划和项目细节之间，他便很难再像一个纯粹的制作人那样，对单一产品进行全身心的投入和打磨。

郭炜炜或许能为《解限机》指出宏观方向，却无法亲自下场解决每一个玩法痛点和技术难题。更重要的是，西山居内部似乎并未成长出第二个、第三个能够独立操盘如此体量项目的“产品经理”。

当一个公司的创新希望，过度依赖于CEO个人的精力和判断力时，失败的风险便被指数级放大。财报数据的下滑，正是这种战略困境的最终体现。游戏收入同比下降47%的背后，是老产品《剑网3》独木难支，新秀《尘白禁区》体量尚小，而重磅炸弹《解限机》不幸“哑火”的尴尬局面。

因此，郭炜炜的卸任，是一次必然。他需要从繁杂的行政管理中抽身，回归到他最擅长、也最被公司需要的角色，一个能让公司振作的首席“产品经理”。这既是对他个人价值的最大化利用，也是西山居在遭遇挫折后，不得不做出的“聚焦”与“止损”。

邹涛的接任，则意味着西山居将重新回归“专业管理者+核心制作人”的经典搭档模式，让管理归管理，创作归创作。

02 从CEO到制作人的“不可能三角”

郭炜炜从CEO回归制作人，看似解决了“帅才”错配的问题，却也揭开了西山居更深层次的“人才困境”。

一家顶尖游戏公司，其核心竞争力本质上是明星制作人及其团队的聚合体。然而放眼西山居，除了郭炜炜，我们很难再叫出第二个具有同等级别行业影响力和玩家号召力的名字。

这种困境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过于依赖单一IP和单一制作人。

三十年来，西山居给外界最深刻的烙印几乎等同于“剑侠情缘”系列，尤其是《剑网3》。而郭炜炜的个人成长史，就是一部《剑网3》的开发运营史。这种深度捆绑在早期是巨大的优势，它赋予了产品独特的灵魂和强大的社区凝聚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变成了西山居难以摆脱的“路径依赖”。

公司的资源、人才、技术积累，长期围绕着《剑网3》这款MMORPG构建。当市场转向MOBA、战术竞技、开放世界等新品类时，西山居的转型显得步履蹒跚。几乎所有的新项目，都被外界习惯性地拿来与《剑网3》比较，其主创团队也始终笼罩在郭炜炜的光环之下。

这种“强人”光环在吸引玩家的同时，也在无形中压制了内部其他制作人的成长空间。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无论是《尘白禁区》的逆袭，还是《解限机》的溃败，公众和媒体在讨论时，最终的聚光灯依然打在CEO郭炜炜身上，而非项目本身的制作人。

二是人才梯队建设滞后，缺乏新一代领军人物。

《解限机》的困境，本质上是项目团队缺乏一个能够统一思想、力排众议、并对最终产品形态有清晰愿景的“灵魂人物”。郭炜炜接受新华网采访时，复盘《解限机》开发时提到“项目方向目标不统一”，这正是制作人缺位的典型症状。

一个S级的项目，需要一个S级的制作人来驾驭。当公司内部无法提供这样的人才时，要么从外部高价引进，要么只能由CEO强行“代管”，但这两种方式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对比其他游戏大厂，它们往往拥有一个“制作人矩阵”。例如，米哈游有蔡浩宇，但《原神》和《崩坏：星穹铁道》背后同样站着金雯怡、DavidJiang等一批独当一面的核心制作人。腾讯、网易更是通过工作室赛马机制，内部孵化和培养了大量的明星制作人。他们能够独立领导百人甚至千人团队，在不同赛道上发起冲锋。

而西山居，似乎始终未能建立起一套有效发掘和培养下一代明星制作人的内部机制。当郭炜炜被管理事务缠身时，产品研发一线便出现了“将领”真空。

三是企业文化与创新激励机制的挑战。

游戏制作人吴泽楷告诉深毒商业，作为一家老牌国企背景的游戏公司，西山居的企业文化中天然带有一种求稳的基因。这种文化在打造长线运营的MMORPG时是优势，但在鼓励冒险、拥抱失败的创新领域，则可能成为一种束缚。

《尘白禁区》的成功颇具戏剧性，它是在上线后口碑不佳、几乎被市场放弃的情况下，靠着项目组的坚持和精准的社区运营“死而复生”。这与其说是公司战略的胜利，不如说是一次“非主流”的自救。这次自救的成功，反向证明了给予制作人团队高度自主权和试错空间的重要性。

然而，对于《解限机》这样投入巨大的项目，西山居在经历重挫后，未来的战略是会变得更加保守，进一步收缩资源聚焦于《剑网3》IP的“安全区”，还是会痛定思痛，改革内部机制，为未来的“李炜炜”、“张炜炜”们创造脱颖而出的土壤？这将是决定西山居未来的关键抉择。

03 退一步回归制作人，能否海阔天空？

郭炜炜的卸任，将西山居的未来路径选择题清晰地摆在了台面上：是继续依赖明星制作人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是构建一套能够批量生产优质产品的工业化体系？

短期来看，让郭炜炜回归制作一线，或许是提振士气、稳定军心的最快方式。他可以集中精力去打磨下一个重点项目，无论是拯救《解限机》，还是开发全新的旗舰产品，其丰富的经验和在玩家群体中的号召力，都是宝贵的无形资产。市场期待着制作人郭炜炜能带来下一个惊喜。

但从长远来看，西山居的根本问题在于“制作人断代”。在郭炜炜的光环之下，公司未能培养出足够多的、能够独当一面的中生代或新生代制作人。这使得公司的创新能力和产品布局，始终受限于郭炜炜个人的精力、视野和兴趣边界。

此次由金山集团CEO邹涛暂代西山居CEO，更像是一个过渡时期的安排。邹涛作为集团的掌舵者，其工作重心在于集团层面的战略协调和资本运作，不太可能长期深入到西山居具体的游戏研发和运营管理中。这一安排，实际上是为西山居寻找一位新的、能够专注于管理的职业经理人留出了时间和空间。

未来的西山居，理想的权力架构或许是：一位懂游戏但不必然是明星制作人的CEO，负责公司战略、资源调配和组织管理，搭建一个支持创新的平台；而平台之上，则活跃着数个由明星制作人领衔的、拥有高度自主权的工作室。

这正是米哈游、莉莉丝等新一代游戏巨头成功的秘诀。它们通过建立扁平化的组织架构和以制作人为核心的项目负责制，给予顶尖人才充分的创作自由和资源支持，从而能够持续地产出《原神》、《万国觉醒》等风格各异的爆款产品。

郭炜炜的卸任，为西山居的这场变革提供了一个契机。如果他能以首席“产品经理”的身份，转型为公司制作人们的导师，用自己的经验去培育出更多的明星制作人，其价值大概会远超再做一个《剑网3》。

这或许才是西山居在CEO更迭的喧嚣背后，更值得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