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提起《金瓶梅》,会引得大多数人浮想联翩。可其实,学界对这部书却是相当看重。一方面,它是一部文学作品。另一方面,它又是反映明代后期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
尤其是关于吃喝的部分,其详备和细致的程度,足可与《红楼梦》相提并论。研究明代饮食文化,不得不读《金瓶梅》。
《金瓶梅》写喝茶的地方极多,有629处:有一人独品,二人对饮,还有许多人聚在一起的茶宴茶会。无论什么地方,客来必敬茶,形成风尚,可见茶在当时确实深深地切入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
但是《金瓶梅》写西门庆家里饮茶,提到的茶名只有两个:一个是六安茶,另一个是“江南凤团雀舌芽茶”。
第二十三回,吴月娘吩咐宋惠莲:“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顿一壶来俺每吃。”
原来六安茶历代沿作贡品,尤其在明代享有盛誉。明许次纾《茶疏·产茶》云:
“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大江以北,则称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其实产霍山县之大蜀山也。茶生最多,名品亦振;河南山陕人皆用之,南方谓其能消垢腻,去积滞,亦甚宝爱。”
《两山墨谈》亦云:
“六安茶为天下第一。有司包贡之余,例馈权贵与朝士之故旧者。玉堂联句云:‘七碗清风自六安,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辟清欢。何时一酌中冷水,重试君谟小凤团’。”
观此,则一时赏重可知矣。六安茶有清胃消食功效,大概对酒肉无度的西门庆相宜吧。
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教小玉拿着茶罐,亲自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芽茶”。
“江南凤团雀舌芽茶”,指北宋时期一种产于福建北苑、专贡朝廷的一种名茶,“江南”是一种源称,实际产地在建安县凤凰山北苑。
《宣和北苑贡茶录·序》云:
“太平兴国初,特置龙凤模,遣使即北苑造团茶,以别庶饮,龙凤茶盖始于此。凡茶芽数品,最上曰小芽,如雀舌鹰爪,以其劲直纤挺,故号芽茶。”到明代,建安芽茶仍以名茶作贡品。
《茶疏》云:“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宋人最重建州;于今贡茶,两地独多。”
《金瓶梅》写吴月娘烹江南凤团芽茶,盖喻西门庆家豪华奢侈无比。茶的饮用方法,到《金瓶梅》时代,一般都以冲泡为主。
第二回,王婆自称:开茶坊,“卖了一个泡茶”;但有时候也烹煮。直到清代初期,才只泡不烹。
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说:“古时之茶,曰煮,曰烹,曰煎,须汤如蟹眼,茶味方中。今之茶惟用沸汤投之,稍着火即色黄而味涩,不中饮矣。乃知古今之法亦自不同也。”
《金瓶梅》正写于烹煮法向冲泡法的转换期。
但是,《金瓶梅》里吃泡茶有一个特点,就是很少看到他们喝清茶,却要掺入干鲜果、花卉之类作为茶叶的配料,然后沏入滚水,吃的时候将这些配料一起吃掉,而且配料有二十余种之多:
胡桃松子泡茶(第三回);福仁泡茶(第七回);蜜饯金橙子泡茶(第七回)
盐笋芝麻木樨泡茶(第十二回);果仁泡茶(第十三回);
梅桂泼卤瓜仁泡茶(第十五回);榛松泡茶(第三十一回);
木樨芝麻熏笋泡茶(第三十四回);木樨青豆泡茶(第三十五回);
咸樱桃泡茶(第五十四回);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泡茶(第六十八回);
姜茶(第七十一回);土豆泡茶(第七十三回);芫荽芝麻茶(第七十五回)
《金瓶梅》中所写的种种以花、果、笋、豆等物掺入泡茶的情况,应该说,这都是当时的社会风尚,并非杜撰;不过有些地方,小说略有夸饰,藉以形容西门庆家富贵无比而已。
我们且看西门庆家的茶具,非金即银,却缺少古玩名器,这也是暴发户家的特点。但茶具中常常写道“银杏叶茶匙”、 “金杏叶茶匙”,这种茶匙有什么用途呢?
茶匙既可以撩拨飘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又可以捞取茶水中的果品、果仁、笋、豆之类的食品,一起吃下。这也说明,茶匙盛行,与果品点茶之风有关。
单从饮茶风格来说,《金瓶梅》也绝对算是重口味了。除此之外,第七十二回中还出现了一款有史以来名字最长的茶。这款茶由潘金莲亲手点制,名字叫做:
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
细细数来,这款茶的名字竟然有32个字之多。茶中的内容包罗万象,真是名符其实的“一言难尽”。像芝麻、瓜仁、核桃仁一类的,加入茶中还勉强可以理解。
至于“春不老”,就是北方人非常熟悉的雪里蕻。这也加入茶中,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但不管怎么样,前面列举的这些还都是食物。最后“海青拿天鹅”,真是让人一头雾水了。海青即是海东青,是雕中的俊杰。
辽代王室狩猎时,就常以海东青作为猎鹰,捕捉天鹅。到后来,元代琵琶曲中,也有了《海青拿天鹅》的曲调。
时至今日,北京智化寺演奏的京音乐中,仍然有《拿天鹅》的曲子。至于这“海青拿天鹅”与茶有什么关系,学界至今仍有争议。
这么长名字的茶,想必也可能是《金瓶梅》作者的夸张写法吧?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