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南方人的取暖现实和想象

我们这儿南方人挺多的,但大多都在北方生活了挺长时间了。待得越久,越觉得南方很冷。而且我也奇怪,南方那么冷,为什么南方的男人冬天还喜欢穿个薄西装,在冷空气里抖抖索索地抽烟。

2017年11月21日李纯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随笔

1、暖气

北方的冬天总是凌冽而持久。白昼极短,到了晚上便大风呼啸。有时整整一夜,都是风的悲鸣。我总觉得空气里隐藏着一头怪兽。

刚到北方,看到人们的穿着很奇怪。外面套一件砖头那么厚的羽绒服,里面却是一件薄薄的毛衫,有的甚至是短袖。南方是不这么穿的。人们只穿高领毛衣,得是羊毛,觉得最保暖。南方商店也很少卖很厚的羽绒服,相反,都做得很轻,穿在身上像飘着的。暖气把北方分成了两个季节,屋外是冬天,屋内是春天。

所以北方最冷的时间,不是立冬以后,而是立冬前。屋外的温度猛然下降,路面开始结冰,屋内同样冰冷刺骨,令人徒生沮丧。屋子里的人像等待春天一样等待暖气。

 

2、电暖气

南方没有暖气,但有电暖气,又叫油汀。外观与暖气片相似,却是烘烤加热,上面一般摆一小盆水,不然空气被烘得干绷绷。油汀功率大,很费电,开到最大时,一个小时约两度电,是最奢侈的方法。

十多年前,我父亲买了一台油汀。那油汀既不在卧室,也不在客厅,而是放在了麻将室。麻将室在我家二楼,使我形成了对赌博的理解。我父母都爱打麻将,交的朋友也爱打麻将,我当时认为人长大了必定是要打麻将的。现在我长大了,却未接手父辈的旗帜,牌技一塌糊涂。

冬天,家里来人前,父亲提前知会母亲。母亲就知道了,晚上有人来。我和她一起做准备工作:烧开水,灌两瓶,送上楼;泡茶,四杯,一桌角一杯,泡得很浓;开油汀。有时,母亲会切一大盘水果,那就看她心情了。

我在卧室写作业。人来了。不用出屋子也知道。脚步声,说话声,在客厅稍坐一会儿,最多三分钟,都急不可耐,噔噔噔,上楼了。然后是哗啦啦,洗麻将了。接下来,也并不安静。“东风!”“二条!”麻将重重地掼在桌子上。声音清脆响亮,是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一般在中场上楼。麻将室已热气腾腾。看我父亲面前的钱是不是堆了一叠,说明他赢钱了,可以顺手抽一张走的。要是寥寥无几,转一圈我就走。

 

3、热水袋

印象中五元一个,学校的小卖店内就有。冬天来了,一层货架的零食就撤了下来,换上用透明塑料袋包着的热水袋,有红色、蓝色和绿色。买热水袋,一定得拆开检查的。查内胆,塞子。但老板禁止事先灌水,灌过了水就得买。你要是运气不好,刚买的热水袋可能一灌就漏。

记得上学时,父母在我出门前烧好开水,灌一袋,装在毛绒绒的套子里,塞给我。温度刚刚好。灌热水很危险,得一点一点地灌,灌急了,往外冒一咕一咕的水泡,手指头就会被烫伤。不过,热水袋是个临时货,只管两三小时。晚上,我也拿热水袋放在被窝暖脚。每天拂晓,热气散得一干二净,热水袋成了冰袋。

漏水的情况总会发生。只是不知哪一刻,水会从裂开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对我来说,那是倒了霉,或早或晚都活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人用这东西了。

 

4、烧火

现在的人不烧火,小孩玩火的更少。可能是城市土地昂贵,很少宽阔的平地,只有偶尔在马路边能看见。小孩玩火被归为顽皮,要挨骂的。不是特别的机会,只能偷偷地烧。

印象最深的,是外婆家的灶台。仅仅出现在农村生活的经历中,而且非常古典,可能现代农村也十分少见。灶台的锅非常大,可能是传统中国农村家庭的人数众多,少了不够吃的。用那种锅煮饭,锅底会结一层厚厚的锅巴。有的人只吃那层锅巴。

灶台后面堆满了秸秆和一些木头。烧柴火很有技巧。最忌讳一下子塞块木头,冒了一屋子的黑烟。另外是火候,当心别把饭烧焦了。不过我待在那儿,仅仅因为暖和,以及小孩普遍怀有的对火的向往。

 

5、保暖内衣

本县冬季最流行最时尚的保暖内衣,称号南极人。一度是走亲访友的赠送佳品。价格很贵,十年前的价格就上百。外观又厚又丑。我有过一套紫色的。天哪,我只能说,幸好被高领毛衣遮住了。

确实暖和。保暖性可能是优衣库自动发热内衣的十倍。我猜,其流行恰恰折射了南方人对寒冷的恐惧。他们想多穿一点,再多一点,执拗地把最厚的衣服压在身上。他们渴望温暖,如同渴望一样与生俱来却业已失去的东西。他们伤心又愤懑。他们说,再也没有比雨雪天更糟糕的了,仿佛气候生了一场病。

 

6、天然气暖炉

(南方人谢丁续了一个)

我们那儿冬天实在太冷了,主要是家里冷,尤其在乡下,脚像踩在冰渣子里,脊背始终是凉悠悠的,总觉得背后有鬼。晚上躺被窝里,不敢伸出手,我养成了从小就蒙着头睡的习惯,被子还得大,否则总漏缝。我说我们那儿很冷,北方人根本不信。我以为他们是很抗冻的物种,其实又怕热又怕冷,除了抗干燥,什么都不抗。

我们尝试过各种取暖方式,但每一种都只能暖和一小块儿,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有时腿脚热得不行了,背后还是凉飕飕的。

有一阵终于流行了天然气暖炉,其实就是把炉子从厨房搬到了客厅,上面罩一层网,没有明火,还能放个烧水壶,也可以烫火锅。有年春节联欢晚会就是在这炉子上烫火锅烫完的。炉子有个小开关,扭大扭小,跟煮饭炒菜一样。有了这玩意儿,家里跟北方一样,暖融融的,但我总觉得我们会死在它手上。

睡觉时,我爸也不让熄火,把开关扭小,说热气不能停,一停就受不了了。到了半夜我总是睡不踏实,总觉得自己闻到一股气味,于是下床偷偷溜到客厅,想把它彻底关掉。这时我就看见我爸也蹲在那儿,黑夜里探着头,使劲在闻那个炉子。

后来大家都不用这种炉子了,也不知出没出过事。再后来,大家开始装地暖。我觉得这样下去,南方人以后也能抗干燥了。

 

7、其他

说说你们那儿还有什么奇怪的保暖方式?

—— 完 ——

题图由朱墨制作。

表情
您至少需输入5个字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