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烧饼

“我的家乡有各种各样的烧饼,我能叫上来的就有大烧饼、小烧饼、麻火烧、挎包火烧、大锅饼、缸贴子、肉盒子……"今天的正午,来自山东滕州的民谣歌手刘2带来了他家乡的烧饼。

2018年02月02日刘2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随笔

北方人以面食为主,烧饼在面食里占很重要的地位。我的家乡有各种各样的烧饼,我能叫上来的就有大烧饼、小烧饼、麻火烧、挎包火烧、大锅饼、缸贴子、肉盒子等等,种类繁多。离开家乡多年,最想念的就是烧饼的美味。因为喜欢这一口,每次我出去巡演,不管走到哪个城市,只要碰上有卖烧饼的总要买一个尝尝味道,不过说实话,很少有能和家乡的烧饼相比的。

小时候,每到开饭前都是由我去换烧饼,换烧饼就是拿着家里的粮食(可以是麦子也可以是面粉)去烧饼铺换,一斤麦子换一斤烧饼,另外再给一点加工费,如果拿的是面粉加工费就少一点。当然也可以直接用现金买,一块二一斤,六个大烧饼,足够我们一家四口人一顿饭的主食。

烧饼铺开在我们家北边,老板是兄弟俩,哥哥个子矮小,特别喜欢跟人聊天,不管是老人还是我这样的小孩,他总是嘻嘻哈哈滔滔不绝;弟弟人高马大,还有张英俊的脸,他很少和顾客交谈,但脸上也总挂着笑容。他们做的是我们叫大烧饼的一种烧饼,这种烧饼很大,差不多比脸盆底还要大一圈。两人分工不同,弟弟负责称粮食和面板上的工作;哥哥负责看火候贴烧饼,还有收钱。哥哥每次都叫我小不点,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弟弟,他的笑脸很好看。

兄弟俩的老家在乡下,烧饼铺是租的一间小房子,因为手艺好烧饼做得好吃,生意也就很好。铺子里温度很高,兄弟俩一年四季都穿背心,我从没见过他们别的打扮,直到一天晚上,我在电影院门口排队,碰见同样来看电影的哥哥,哥哥西装领带,还梳了个背头。他嘻嘻哈哈地问我,小不点你和哪个姑娘来看电影啊,不学好。我没理他,他又冲旁边来看电影的姑娘们吹流氓哨。几年后他们的烧饼铺关了,听说是弟弟找了对象回家结婚了。

山东的大烧饼。

肉盒子是差不多我上小学时才出现的一种烧饼。我们家往南没多远有条河,那个铺子就开在河沿上,老板是外地人,铺子外面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洛阳肉盒子。他们做的烧饼是一种高级的烧饼,长方形,里面是满满的肉馅儿,卖三毛钱一个,贵死了,不过吃起来简直香死了。这种高级烧饼在我童年不是可以天天吃的,我妈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块把钱让我去买几个回来,多数时候我是偷偷攒两天的早饭钱买个解解馋。由于非常非常好吃,生意也特别好,半年后房东把洛阳人撵走了,然后房东的儿媳妇也卖起了肉盒子,没过多久我们那里开了好多家卖肉盒子的烧饼铺,可味道没有一家比得上洛阳人做的,他们的肉馅儿没有洛阳的肉馅儿香。

过了南边的河再走半里路,又有一家烧饼铺。铺子边上有个地磅,很多拉货的大车都在那里过磅,最早发现他们家烧饼好吃的就是那些大车司机。开烧饼铺的是一家人且只有女人:婆婆、两个女儿,还有儿媳妇,算是名副其实的老婆饼了。女人们卖的是小烧饼,顾名思义,它比大烧饼小,但又比火烧大。做小烧饼时会用刷子在面饼上刷一层薄薄的糖稀,再撒上些芝麻,然后再放进泥炉子里烤——你不要以为它就变成糖烧饼了,不是的,那层糖稀在出炉后只保留淡淡的甜,它们像含蓄的女人,甜而不腻。一个礼拜大概有两三顿我会去换小烧饼。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女人们的音容笑貌,只记得我每次去了就低着头等烧饼,一句话也没有,心里其实想的是让烧饼再慢一点出炉。

我们县城的府前路上有一家麻火烧铺很有名,让它出名的不光是因为老板做的麻火烧好吃,更因为后来发生的悲惨故事。麻火烧的麻就是芝麻,火烧手心大小,外皮全是白芝麻,里面撒上一层一层的椒盐,用猪油烤,出炉后外焦里嫩。跟现在比较有名的黄桥烧饼样子看起来差不多,但味道真不是一个级别。做麻火烧很复杂,需要具备很高的手艺。这家铺子的老板年轻时是县城大饭店的白案师傅。他姓姚,是个哑巴。

哑巴有个斜眼的媳妇,他们有两个儿子。哑巴的斜眼媳妇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哑巴睁只眼闭只眼。烧饼铺挣的钱除了日常开销都让哑巴买了酒,每天关了铺子哑巴就在里面喝闷酒,等到夜深人静了,哑巴一个人蹬个破自行车歪歪扭扭回家。后来,哑巴捉奸在床,他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把那人放了。等到大儿子上初中的时候,哑巴的斜眼媳妇跑了,还拿走了家里的存折。大儿子每天都在打听他娘的下落,哑巴每天都在铺子里卖麻火烧。一年后,哑巴的媳妇花光了钱回来了,哑巴和两个儿子嘿嘿地笑。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哑巴不再每天喝闷酒,早早关了铺子回家做饭,有时炒了好菜就和斜眼媳妇喝两杯。夏天的一个深夜,哑巴睡得很沉,一把菜刀砍在了哑巴脖子上,媳妇再次跑了。哑巴的死是在半年以后,他死在麻火烧铺子里,两个空了的白酒瓶子躺在案板上。哑巴的大儿子后来打架打死了人,进了监狱;小儿子出人头地,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远走他乡。

我和哑巴的大儿子是初中同学,关系特别好。

挎包火烧是正方形的,刚烤出炉鼓鼓的,咬一口一股热气出来火烧才瘪进去。挎包火烧不甜也不咸,是白口。它出现在餐桌上的几率并不多,可能是因为会做它的人比较少吧。挎包火烧的心儿是空的,可以沿口撕开把菜或肉塞进去,出门的时候带上两个后顾无忧。不对,也并不是后顾无忧,有一年暑假我和哥哥跟着乡下进城的堂哥去卖西瓜,我带了两个夹了肉的挎包火烧,天色渐晚,肚子叫起来,可我们三个人不够分,我哥嫌我笨把我一顿臭打。北漂多年后,当我回到家乡想吃挎包火烧,问遍朋友竟然找不到一家,很多小一些的孩子都不知道这个吃食了。

2018年1月9日,山东聊城东昌府区利民路,50岁的蒋师傅在做火烧。

缸贴子是在像缸一样的炉子里烤出来的,窄窄长长像小一号的砖头,冷的时候往头上敲一下滋味不比挨砖头好受。九十年代后期,我在县城的解放路上里卖渔具,隔壁就是一对卖缸贴子的夫妇。两人来自乡下,日子过得节俭,炒菜不是绿豆芽就是熬豆腐,偶尔买点肉就是肉炒绿豆芽,他们的干粮永远是自己做的缸贴子。大哥大嫂待我很好,每到饭点儿就给我拿缸贴子吃,开始我盛情难却后来真的有点烦了,可他们总是真诚且自豪地把缸贴子塞进我手里说,兄弟,趁热。那年我母亲办退休,需要向劳动局补交三千元的养老保险,我家那时正经历最困难的非常时期,隔壁的大哥大嫂见我愁眉不展,问清事由后当即从储蓄所取来了三千块钱。那笔钱两年后才还清,大哥大嫂从没提过一句。

时间飞逝,转眼二十年过去,那时刚做父母的大哥大嫂,估计现在都当上了爷爷奶奶,不知道他们做缸贴子的手艺是不是不减当年,真想再吃一次他们的缸贴子,趁着热。

几年前我把父母接到北京和我一起居住,烧饼再次成了我餐桌上的常客,只是由于条件限制,爸妈只能用电饼机做烧饼,味道也多少打了折扣。可惜我没有学会这门手艺。我想,烧饼的故事也会越来越少,将来我的孩子也少了一样口福。

2014年04月17日,在山东省枣庄市永安乡境内的山坡上,一名市民在欣赏新发现的“烧饼石”。

———完———

刘2:七零后山东人,民谣歌手,暂居北京。

题图:山东滕州市城郊。

全部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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