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古称银州，因地产小米其汁如脂得名米脂。貂蝉在这里留下许多动人的传说，也连带出米脂婆姨的佳话；范仲淹在这里留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让小城多了几分沧桑；闯王李自成为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英雄气概；杨家沟的小米加步枪让中国革命从这里走向胜利。

从外地求学开始，离开这片土有近18年，虽然或春节或国庆会回家乡看看亲友，但家乡对我而言似乎遥远又陌生。这里，平均工资不过4000来块，但一碗羊肉面要卖22元，这里曾经能种水稻的水浇地盖起了大大的化工厂，曾经县城钟楼的钟声撩拨着让无数人进城的梦想，而今进城就能闻到浓浓的煤烟味里县城的高楼从阳川向背川不断扩张，有一半的人口居于县城，在这里安身立命。

小时候，在村里的很是热闹，村里有近1000口人，村小学都有近100名学生，村民大多以务农为业，石匠、木匠、铁匠等民间手艺人利用农闲时间经营副业，日子过的比平常人家似乎好一点。村集体有两座山，叫大果树山和小果树山，山上种着苹果树，从我记事起开始挂果，成为难得的经济作物，村委会将果园承包给村民。有几个村民依靠承包果园成为万元户，也有几个村民在部队退伍后学的驾驶技术，成为客车司机，成为村里的富人。

九十年代初，有个村民依靠亲友的关系，在外地承接些基建工程，成为村里的首富，他将第一台录像机，第一台大彩电引入村庄，也把四大名捕和天龙八部等外面世界的录像引入村庄。而村里的客车司机们慢慢变成股东，赚了不少钱，吸引了不少村民学习驾驶技术和入股经营大客车，跑米脂到西安的长途卧铺。学开车成了不少车轻人的理想，我的一位同学在初中一年级退学，跟其伯父学习驾驶。

当然，大多数村民还是依靠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养育着家庭的每个成员。有经济头脑的开始买起三轮车，走村串户收购农产品，低进高出获取利润。村里的铁匠已经不吃香了，很少人去铁匠炉去打农具了，铁匠叔就在村中开了个磨坊，为村民的农作物脱壳和磨面。后来，铁匠叔和人合伙买了个三轮车，贩卖农产品。三轮并没开多久，合伙人就把三轮开下山崖，车毁人亡。铁匠叔到处借钱，把合伙人安葬后又赔偿了家属一笔钱。最终，铁匠叔盘出磨坊，举家跑到西安附近的城郊谋生，据说刚开始蹬人力三轮车，洗车，吃了不了苦。我后来见到铁匠叔时，他已经在西安汽车北站开饭馆了，仨个孩子在附近的蓝田县上学，孩子的口音已经变成关中味了，不再是儿时玩耍的陕北童音。

九十年代中，米脂的防寒服在陕北小有名气，农闲时，村里的妇女们就开始为防寒服加工防寒夹片，妇女手中的缝纫机转的突突响，冬天，米脂汉子们拉着防寒服走南闯北，甚至通过东北口岸远销俄罗斯，村里有好几个村民依靠防寒服发家致富，防寒服成上县财政的重要税源。后来，防寒服的生意渐渐不如前，一方面依靠季节性销售生意不稳定，也没形成品牌化经营，款式与同类产品相比失去竞争力；另一方面，防寒服的营销形式依靠展销会和摊贩售卖难以打出影响力。

在防寒服退出舞台后，一项新的致富之门打开了。受神府大煤田，定靖油田开发的影响，吸引了大量劳动力，有关系的把子弟送到煤矿油矿，或在基地附近做买卖务工，更多人则开始贩煤和搞货物运输。火车开通后，西安到米脂的长途巴车基本上没有生意，经营客车的村民开始经营货车，村里最多时候经营货车达到70多台。为了方便，很多货车主把家搬到县城，村里的小学生人数降到3名学生时与邻村小学并校，最后限于规模，又一次并校到原来关停的乡镇中学，为方便小学生上学，学校开通了校车和寄宿制小学，尽管如此，更多人还是在县城租房，把孩子送进县城念小学。

我所在的村庄只有年龄大的老人留在村庄，几乎没有年轻人，近1000人的村子只留下200来人。平坦的地块种点蔬菜和土豆，其他土地荒芜杂草丛生，想种田的也不敢耕种，广阔无垠的黄土地上有大量的松鼠，床雀，山鸡，野兔，这些在城市里的被保护动物在谷物、豆类成熟时肆无忌惮地侵害着农产品的果实。当年为致富载种了大量的苹果树，枣子树渐渐长成野树的样子，果实掉了一地而无人收获。八十年代初，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为防治水土流失修建的大坝，在丰收了若干年的玉米和葵花籽后，终于没有抗住2017年的大雨，溃堤了。

这次回家，听说县里的天然气接通到乡村，减少烧煤后空气会好一些。县城好地段的房价近5000-6000元，化工厂周边的高楼鲜有人问津，那怕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1000-2000元也不管用，而政府有将化工厂迁移的计划。

故乡和成长，交织构成了一段当代农村发展史，对我而言这段发展史陌生多于熟悉。村里的小溪曾经清洌，快活的流淌，小伙伴们在沙窝下的泉眼里翻腾，还能捉到几只小虾米，我在上游的河床下找出来过竹子化石，今天小溪更窄了，河床里到处都是野草，寂寞又荒凉。出生时爷爷手植的榆树已经发干老死，被锯成一段一段的圆木。春节在村里走过，有一些年轻人已经不认识了，而一些年长的面孔要仔细想想才能分辩。给孩子们指认童年玩过的地方，或者讲述童年游戏时，他们很难想象父辈们的成长印记，正如我们无法想象父辈们童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