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北京时间3月7日23时，第40届普利兹克建筑奖授予91岁的巴克里希纳·多西，多西也成为首位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的印度建筑师。

多西曾经是勒·柯布西耶和路易·康的学生以及后来的合作伙伴，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西方现代主义建筑在印度播下的一颗种子。另外，多西的建筑深受印度东方文化影响，极具诗意。

在跨越70年的建筑生涯中，多西完成了多种建筑类型的设计。比较典型的作品包括阿冉亚低造价住宅、桑珈建筑工作室、泰戈尔纪念堂、洞穴画廊等，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评语称其作品影响到“社会上各个经济阶层人们的生活”。

2017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曾举办巴克里希纳·多西的建筑回顾展，这是多西首次在印度以外国家举办回顾展。在一面展墙上，并置着三张照片，那是多西的三位精神导师：勒·柯布西耶、路易·康、泰戈尔。

以这次展览为契机，多西的一系列访谈、演讲被翻译成中文。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经展览主办方授权截取了《巴克里希纳·多西访谈录》的部分内容，在访谈中，多西讲述了印度次大陆的文化特色与空间氛围，以及他本人在建筑实践中的冥思。

《让时间停歇》（节选）

[印度]巴克里希纳·多西

在印度次大陆，逐渐发展起来的乡镇和城市都叙述着相似的真实或抽象故事。无论是德里、艾哈迈达巴德或其他城市中笔直、蜿蜒的街道与不规则的多功能露天空间的共同存在，或是贝拿勒斯的房子外高高的基座和幽深的游廊，还是贾沙梅尔沙漠中的露天平台和超大的滴水兽，亦或是斋浦尔城市中精雕细琢的外悬式阳台，它们共同表达了对于某种复杂生活方式的需求，以及各地域不同居民们的生活诉求。各种建筑形式、表皮和风格会由于各地气候状况的区别而改变，它们暗示着时间的连绵不息。建筑表现出一种既定的生活方式，并会在相同的语境下绵延不绝。

当回忆这些经历时，人会意识到自己如何慢慢远离这些无法丈量的集会与空间——此两者对社会实体性和社区性平衡都至关重要。我们需要找到各种方式让居民们注意到季节的更替、月相与潮汐、日出与日落，这样内心的自我才会再一次感知那些无法预测、包罗万象的永恒能量的暂时停歇。

按照年月来衡量建筑的实用性并不能真正揭示人与建筑间共处经验的特质，这是由于人们的经验往往是非连贯的，且总受到时间的局限。设想一栋能够提供隔离时区、联结内外部多层次，或交替运动的建筑—其中的空间为时间、运动关系的议题进行减缓、拆分或是改变创造可能，这样的建筑不正是一种新选择，且能为人们带来出乎意料的快乐吗？有些时候，偏离长时间的既定习惯会为我们增添更多难忘的经验。对于真正伟大的建筑而言，这永远是真理。但遗憾的是，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它并非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维度开始被加入到我们的认知中。我们对时间的衡量正在加速，各类活动也正与快速的变化和各种不确定性挂钩。人与建筑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短暂，而以结果为导向的快速行动也渐渐变成了人类身份的代名词。如今的符号象征取决于不停变换，且不确定性倍增的世界观。

为了与这样一种短浅的世界观以及随之产生的结构严密、高度规划的机械式建筑空间相对抗，唯一能够找回我们情感的方法便是找到一个停顿、一个“间隔”或是一种出人意料却意义不明的关联。这种间隙，或者说“开放式结局的不确定性”（open-endedambiguity）通过在时间和空间上一次短暂的休眠，帮助我们抵抗高压下的行为活动。

在建筑中，这样的间隔或停歇就是未被划分、松散叠加在一起的空间——比如那些偶然间被发现的角落、走廊或是不规整的庭院。在这些空间中，选择从不设限，使用也不被定义。或许这样的空间并没有实际可衡量的物质价值，但它们所拥有的任人自由发挥使用的可能性，使得这些空间具有了永恒的不可估量的实验性价值。

在我所设计的城镇、文化和学术复合体中，我也引入了这些目前被忽略了的建筑元素，它们唯一的功能就是打破时间的循环，让人在空间中得以停歇、漫步甚至迷失。因为时间是可以停止的。而当时间静止时，通过捕捉阴影的细微变化、空间的节奏、光、色彩和建筑纹理的特质，甚至落雨声、花香味，我们都会发现在空间、时间，或是一个地点内迷失的乐趣，以及冲淡了日复一日的直线型生活压力后的欢乐。所有这些也反过来，让我们与最原始的、摆脱时间控制的自我产生了联系。

这是我在自己的项目中遇到的挑战。在为印多尔城低收入居民所打造的阿冉亚低造价住宅（Aranya Low Cost Housing）项目中，我采用了对时间和资源进行多方位利用的设计，为了鼓励人们加入到这些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设计中，这种在形式和模式上都有增长可能性的住处需要与街道的样式保持高度契合。露天空间的形式提供了一种生活的停顿，让居民们可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在时间、通讯、活动间进行选择。所以，阿冉亚为居民提供了两个方案：一种是以农村或小镇步调为基础的生活，另一种是都市边缘的住宅区生活。

类似于阿格拉（Agra）附近的胜利宫（Fatehpur Sikri）、马杜赖的米纳克希神庙，班加罗尔的印度管理学院（IIM）内，未定义的开放和半开放式建筑连接也标志着时光的流失。经过20多年的修缮以及历任校长教学规划的调整后，这座充满不确定性的建筑为校园带来了灵活性和新鲜维度。楼内主通道可以在封闭及半开放式的藤架结构内，随着光影、空间和规模的变化而同步进行微调。这样也可以鼓励学者们在闲暇时驻足，重新思考已存在的和崭新的交流模式。

设计桑珈建筑师工作室（Sangath）时，我提炼并吸取了我的印度祖屋和勒·柯布西耶的巴黎建筑事务所这两类经验。它诞生于对形式、庄严感、模糊性等议题的穷究探讨之中。如果要抵达半地下的设计工作室，需要穿过好几条蜿蜒曲折又封闭的幽径，它们和太阳、月亮、水流、花卉还有动物这些自然元素交织在一起。从一个地点穿行到另一个地点时，你会被迫意识到人造世界和宇宙世界的关联，然后粗浅地领会到一些创作中神秘莫测或难以估量的关键要素。

Gufa（字面含义“洞穴”），意指位于地下、昏暗且深不可测的空间。这一流动的空间现在已经成为自然的圣所，或“金胎（Golden Womb，又称Golden Egg）”，身处其中人们便能发现自己的前世与来生。这样不同寻常的经历也会让人发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现在是何时？我们还有多久？时间属于谁？然而随着挖掘的逐渐深入，像是进入了瑜伽的休眠状态一样，这些问题也就变得不再重要。在Gufa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都融合成为了一个无缝的连续体，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在那样的空间中，时间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