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资格
据说,现在要写点东西纪念或讨论某人,都需要先评估下自身有没有资格,即使有了资格,还要考量下动机和用心。而我等普通人,提笔四顾,既不茫然,更不瞻前顾后。但如果非要为这“资格”和“动机”寻找些差强人意的正当性,那也能胡诌出来三三两两。
他给予了我食物。对于五音不全的我,为了不在KTV只能闷头喝酒,决定另辟蹊径,主攻粤语歌时,去单曲循环他的音乐,最终却可耻地成为我在食堂忘带饭卡后向同学蹭饭的工具——thanks,thanks,thanks,没有带卡,刷你的卡——妖娆的舞曲,恰到好处的鬼哭狼嚎,都会让我屡试不爽地用同学的饭卡刷到三两米饭外加一荤一素一汤。
他陶冶了我情操。对于一个农村走出的少年,电影储备和艺术熏陶主要来源于两个途径:一是农村红白喜事后的露天电影,一是县城网吧爱情动作片的滋润。当我步入大学,对着图书馆一本《 必看一百部电影》按图索骥,遇到他和他的电影时,少年惊呼,真的不一样,不一样。我们不得不感谢还处于蛮荒时代的互联网的馈赠,而对于现如今,经济能力和感情需求强烈一致的油腻中年的我们,试图去还你一张电影票的时候,你早已经不在。
是他,让我在马斯洛需求的层次上继续拾阶而上。基于以上两点,外加我在按斤处理的旧书摊上淘到他的一本传记,熟背书后面的“人生大事件”、“唱片年表”、“参演电影表”,既可用于茶余饭后的娱乐八卦,亦是撩妹装逼的利器……
是的,我要谈的是张国荣。或许,我更想谈谈的是我们自身。
二、情绪
2003年,当他纵身一跳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那个消息应该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表情是震惊还是漠然,是不是瞥了一眼,然后继续沉浮于题海。那时,他离我是那么遥远,和其他明星没有什么区别。但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两个字眼:抑郁症和愚人节。前者让人陌生且无法理解,后者,给我们单调沉闷的生活带来乐此不疲的乐趣。
高考后的暑假,各种情绪陈杂,一度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也抑郁上了。L同学的妈妈,认识我们市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在L和W同学的陪同下,我去见了医生。
医生问我有什么症状,我说,就是谁也不想搭理,一整天,一句话也不想说。
医生说,年轻人,这很正常啊。
我略微有些失望,像拜师学艺被拒之门外,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得出结论,怎么可以说我没病。
然后,我们一行三人,迎着夕阳,不时对着路边躺着的石头踢上一脚,更热烈地讨论着班上女同学的八卦,以及如何让QQ号快速升级出一个,日。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抑郁症分为身体和心理两类,而张国荣就是属于前者,我们终究无法理解这种痛苦,更无法设身处地去代入。现在回头想想,原来的我们,把一时的情绪当病,以为我们是多么的特别,这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病态需求,是如此的荒唐和可笑。
而我和那个L同学,都来到重庆读了大学。他热情,多才,学的建筑,学生时代就拿过很多设计奖,毕业后,当他着手去麻省理工的时候,我还在麻将桌上斗得昏天暗地。我们的最后联系,是他给我寄来某届重庆独立电影影展的刻录光盘,从此失联。同学中,有好事者,跑到他家,从门缝里面塞留言条,也终究杳无音讯。
他是抑郁了吗?他是发生了什么吗?他还好吗?
无从得知。他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偶尔会梦到他。他一定是遇到了某种困境,我时常为没有和他多联系而感到愧疚。
“这十年来我不时会想起他,他经常会在我梦里出现。如果你心中有这个人,他去了哪里,又有什么所谓。”这是梁朝伟写给张国荣的。我也常常拿这句话自我安慰。
我时常在想,比起那些真正的患病者,想想他们一个人的困兽犹斗,我们这些局外人的局促不安,有时更像个病人。
三、同性
我媳妇的大学同寝室同学,有一个就是同性恋,当她给我讲该同学的爱情往事的时候:
我首先愤愤不平的是,她怎么可以耍这么多女朋友,你们一个理工科学校的男生都干什么去了,都不能拨乱反正,救人于水深火热中。
我弱弱地问媳妇,你没被同化?
她说,人家没看上她。我庆幸她的不杀之恩。
她们寝室关系相当好,经常联络,在媳妇的口中,我知道,她又恋爱了,又分手了,然后瞒天过海地形婚了。
我自诩看过很多同性电影,坚信幸福的本源在于参差多态,但当一个禁忌的词汇,一个被言说的身份,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自以为可以恰当地占据进退的空间和把握分寸感,但心里的微微波澜和起伏出卖了我。
现代社会民智开启,思想多元,观念开放,这些亚文化也逐渐被人们接受。但这些观念,有多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浅薄的时尚或政治正确,里面又有多少口是心非,我们又能真正给予他们多少拥抱和支持?
我不无悲观地祈祷,不要摊上这种事,不要成为这样的少数人,如果不能逃避,那就让如草长马发情那样顺其自然。
四、跳一跳
春节走亲戚时,在百无聊赖中,我也玩起了“跳一跳”,手机有点卡,往往会出现那个小人在卡壳几秒后,跳得很远,仿佛跳出了屏幕似的。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循规蹈矩、按着游戏的预定规则去经营和运行,但张国荣显然就是那种用力过猛的,激烈却也更凸显真实。
游戏能够重启,人生却不能。几年前,我还矫情和空洞地写下《春天,十个哥哥复活》,真是不堪回首。活着,又能怎样,要不要买微博热搜,要不要去诈捐,要不要去综艺节目当评委,要不要被资本捆绑,要不要找替身对口型,要不要蹭红毯撒狗血,要不要去充当老艺术家去指点江山?
我们愿意在这个日子去谈论他,我们知道他有少数人才有的风骨。
但一些人的早逝,终究是遗憾,虽然已经给我们留下那么多宝藏和财富,等着我们在崎岖的人生路上去相遇,挖掘出温暖和力量,多么希望他们可以陪我们跳得更远。譬如海子,可以给我们留下更多的诗歌,去送给心爱的女孩;譬如王小波,他在自己小说的座谈会中,一再希望大家关注小说中的黑色幽默,而不仅仅是看重杂文,他却没有看到一群门下走狗争相模仿的盛况;譬如杨德昌,留下一部筹拍未竟的电影。
张国荣亦是如此,《偷心》的壮志未酬,令人无限遐想,未完成的遗憾,令人无限唏嘘。
我会不时地关注下跳一跳的排行榜,看一看,那些久未联系的朋友们的分数,猜想一下他们是在什么情境下去玩这个谜一般的游戏,小慌是在相亲的路上间隙去玩的吗,甜叔是否在公交车上玩的时候声音过大,被旁边的大爷投之以鄙夷的眼神……
或许,哥哥在另一个世界,也在凝视着我们的谨小慎微或高歌猛进,大喝一声,不要被束缚,快快轻装上阵,好好恋爱,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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