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栏目是界面文化每周一推送的固定栏目，我们会选择上一周被热议的1至2个文化/思想话题，为大家展现聚焦于此的种种争论与观点冲突。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最近热播的翻拍网剧《北京女子图鉴》与战火不断的叙利亚。

2018年4月10日，网剧《北京女子图鉴》在优酷开播，该剧翻拍自2016年在日本和中国都大火一把的日剧《东京女子图鉴》。后者聚焦小镇女性齐藤绫在东京摸爬滚打的进阶人生，以及她如何面对消费主义席卷下的欲望、野心和困境。在中国，日剧翻拍常常是重灾区，水土不服的中国版《深夜食堂》便是一个实例。相比以往的惯常做法——对文化背景和情境的全盘照搬，《北京女子图鉴》在“本土化”方面还算走心，加入了许多令中国观众感同身受的职场情境，比如老男人饭局、职场性骚扰等。但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也越来越疑惑：这究竟是北京女子图鉴，还是北京男子收集图鉴？女主角的每一次进阶都是凭借她身边的男性——不是多年的同乡，就是上司或者同事。这部制作精良的网剧，究竟是一部女性职场成长剧，还是又一部披着女性成长外衣的玛丽苏“大女主”剧？更进一步，剧中利用男性进阶的职场女性反映了现实职场中的何种现象？在职场上善用性别优势的女性真的可耻吗？

北京时间4月14日早上9点07分以及之后的一小时，发生了如下事件：美国总统特朗普下令对叙利亚涉及化学武器的地点实施精准打击，英国法国宣布加入打击计划，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发生几起爆炸，造成人员伤亡。接着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宣布打击计划已经完成，美国目前暂无更多打击计划。在“精准打击”后，俄罗斯杜马官员对美英法三国发动的军事打击表示强烈反对：这不仅违反国际准则，而且是对主权国家赤裸裸的侵犯，并且直接威胁到俄罗斯的安全。在“精准打击”后，叙利亚政府用化学武器袭击平民这一由头又演变为一场“罗生门”——叙利亚政府代表在联合国试图证明化武袭击从未发生；俄罗斯驻联合国大使在安理会上表示西方正在进行针对叙利亚的“信息战”，俄罗斯驻英国大使在20日举行新闻发布会，称近期媒体在叙利亚拍摄到的化武袭击视频是用糖果诱导拍摄，涉嫌造假。在这几个国家的拉锯战背后，反映的是叙利亚内战中何种复杂的政治局势与国际形势？我们该如何理解持续已久的叙利亚内战？除了真实战场上国内不同派别以及国际力量的博弈，在舆论场上，主张反战的西方“反帝国主义”左翼的观点又为何值得警惕？

《北京女子图鉴》：性别优势虽然可耻但却有用？

在《北京女子图鉴》播出后，引起最大争议的点在于剧中女主角陈可的职业道路与多名男性密切相关。在媒体人侯虹斌的评论《<北京女子图鉴>里，那十一个男人是不是太多了？》中，她提出这部网剧虽然将“北漂”的无助和无奈刻画得入木三分，但仍然对男人念念不忘。从剧情介绍中可以发现，在整个网剧中，陈可身边陆续出现了十一位对她有好感的男性：有在小城的男友，在新公司认识的男友，性骚扰她的男同事，初次见面为她买单、带她出席老男人饭局的老总，试图潜规则她的公司老板等。更重要的是，陈可的各种工作机会，都是这些男人带来的。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性骚扰她的老同学提供的，第二份工作是在油腻饭局上获得的，在遭遇了第二份工作中老板的性骚扰后，她跳槽到第三份工作，并认识了富二代客户，变身为富二代的女朋友。陈可实际上是凭借周旋于不同男性身边，获得自身事业进阶的。反观《东京女子图鉴》，虽然女主角也经历了很多不同的男性，但她本人的事业和奋斗与和男性的恋爱，却是两条不同的轨迹。

侯虹斌接着提出问题，为何中国版的女白领，就得了“没有男人会死”症呢？她认为在中国的现实情况下，女人事业发展靠男人是否愿意帮助而起家，是有现实依据的。在一个社会资源大部分掌握在男性手中的社会中，女性要想取得成功，就必须用不同的方式和男性交易，换取资源，比如：不得已做了情妇的姚梅，和通过离婚赚得丰厚身家而为做生意奠定基础的顾总。因此，电视剧的情节不过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但这些情节反映的只是现实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在侯虹斌看来，现实中大部分独当一面的女性，基本上都是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和埋头苦干取得了成就和地位。在某个领域工作出色的女性，具有不可替代性，男性与此类女性的合作，对其专业能力的兴趣远远大于对其姿色的兴趣。

那么，那些善用女性优势来达成职场进阶的女人是可耻的吗？媒体人孟大明白和洋洋在一篇名为《跟领导出差，晚上他叫我去他房间送东西，怎么办？》的文章里探讨了这个问题。文章认为，对于陈可这样的漂亮女生而言，微妙利用女性优势是一种本能。因此，即便她在男性老乡骚扰后奋力推开，并马上搬出去，她还是回去问了一句“你给我介绍的工作还能不能去？”，由此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在之后的剧情里，陈可也多次利用自己的女性优势以及男性客户对自己的兴趣和好感。在第二份工作中，她拒绝过总经理的追求。但在离职后遇到难题，依然会给总经理打电话求助，而总经理也会指导她。文章认为这个细节十分写实，陈可在之前拒绝总经理时使用了一种十分巧妙的方法，让双方在不尴尬的前提下维持良好的关系。对于总经理而言，经常指导一位可爱的女下属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获得成就感。身为女性，陈可也懂得示弱。比如和一位男性客户吃饭的时候，她哭诉自己作为单身年轻女性在北京生活的艰难，还把自己灌醉，吐在了自己唯一的LV包里。后来，客户送了她一个香奈儿。再后来，她成了客户的女朋友。

主演戚薇在接受“澎湃新闻·有戏”专访时谈到自己与陈可的相似之处是都不愿意依附男人，有女性独立的思想。但戚薇强调，这“当然是尝试了之后才发现的”。在戚薇看来，现代女性实际上是独立的，可以正面面对和讨论欲望这个词。对女性来说，欲望逐渐从一个贬义词变为中性词，而戚薇希望它能慢慢变成褒义词。欲望是一种动力，能驱使一个人成为更好的自己。哪怕一个女性的欲望就是“我想要一个包”，这也是毫无问题的。有欲望，就要去努力、去奋斗、去争取、去赚钱。戚薇也表示，女主角陈可的人生轨迹并不是完全不靠男人，人的一生是分阶段的，年轻时候的想法到了更成熟之后是会变化的，《北京女子图鉴》想探讨的就是这种变化。

除了对职场中男性和女性关系的探讨之外，《北京女子图鉴》中体现出来的大城市与小地方的对比也值得关注。孟大明白和洋洋在文章中写到与小地方相比，特大城市的好处在于：熟人社会中那种依靠社会关系和熟人联络的特质变得没那么重要，而自身的能力却可以被成倍放大。当人口超过临界点，托关系靠人情这种方式就自然失效，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变成各凭本事，这实质上让竞争变得更为公平。

在这种语境下，我们要讨论的便是，女性的性别优势是否能够成为职场竞争中的筹码？又或者说，在如今职场资源配置仍然不均，常常遭遇就业性别歧视以及天花板效应的情况下，女性将其外貌、柔弱甚至是性吸引力当做可以置换的资源，我们是应该责怪这些女性，还是应该反思整个职场结构？

叙利亚战火不断：底层视角在理解叙利亚局势时不可或缺

在土逗公社一篇名为《挨打的叙利亚真的是“弱国无外交”吗？》的文章中，作者肯梳理了叙利亚战争七年来各方的行为与策略，以帮助读者理解从2011年持续至今的叙利亚内战中胶着的国内各方势力以及介入的国际势力 。

叙利亚战争的源头可以回溯至2011年3月。当时突尼斯的阿本里、埃及的穆巴拉克和利比亚的卡扎菲纷纷倒台。在叙利亚南部城市德拉的四名涂鸦艺术家公然将矛头指向当时的叙利亚总统、曾经的眼科医生巴沙尔·阿萨德。他们在墙上写下“轮到你了，医生。”阿萨德下令逮捕四名艺术界人士，并拒绝向家属透露关押所在地。德拉人开始抗议活动，要求释放四名艺术家，政府以武力回应，叙利亚战争的第一枪就此打响。抗议的风潮从德拉扩散到霍姆斯、大马士革等主要城市。与中东北非其他国家——虽然政权更迭，但抗议者和政府主要力量往往持相同宗教信仰——不同，在叙利亚，掌权的阿萨德来自小众的阿拉维派，而维持其统治的则是由阿拉维派、什叶派、基督教派组成的精英联盟，并非占人口多数的逊尼派。不同宗教信仰导致军队内部分化严重，对阿萨德不满的政府军叛变成为日后的反对方“叙利亚自由军”。

2011年秋天到2012年夏天，阿萨德政权在联合国多次调停下并没有接受停火协议，继续以武力镇压抗议者。随着“叙利亚自由军”的出现，越来越多反对阿萨德的民众决定拿起武器反抗政府军。文章认为，是阿萨德在此时利用了作为五常委之一的盟友俄罗斯的支持来对抗联合国压力，用武力维持自身统治。2012年夏天，美俄出面希望政府军与反抗军达成停火协议，遭到双方拒绝。在双方的交战中，政府军开始用飞毛腿导弹轰炸被反抗军占领的城区，平民死亡人数在双方交战中一路攀升。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对此采取这种方案：由美国出钱和军火，通过中东地区的盟友以色列、沙特、土耳其等国家来支持反抗军，同时奥巴马在2012年8月的记者会上提出“化学武器红线”，称如果发现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美国将改变策略，亲自出兵干涉。

2013年夏天，叙利亚国内形势开始发生变化。一方面，反抗军内部获得土耳其和沙特支持的圣战分子越来越多，想要更多利用美国资源；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阿萨德政权正在跨越“化学武器红线”，面对声势愈发壮大的反抗军，政府军开始利用化学武器对反抗军和平民进行无差别攻击。但此时奥巴马并未出兵干涉，而是接受叙利亚盟友俄罗斯的提案：叙利亚将在俄罗斯协助和国际社会监督下销毁所有化学武器库存。这样一来，叙利亚政府军对美国的不出兵充满信心，而反抗军此前对于美国支持的希冀就此落空。

2014年，叙利亚局势进一步恶化。ISIS开始在统治区内实施沙利亚法并斩首多名西方记者。同时，阿萨德政府军意识到美国的软弱，开始在销毁化学武器过程中耍手段，不断错过销毁日期，瞒报库存。2017年特朗普上台之后，他再次遇到奥巴马遭遇的问题：在伊德利卜省的汗谢洪地区又发现阿萨德政府军使用化学武器的痕迹。特朗普当即下令轰炸投放化学武器的军事基地。但为了消灭ISIS残余势力，美国在2017年夏天又联合俄罗斯、约旦两国提出停火协议，允许叙利亚政府军在部分地区加速消灭ISIS进程。2018年4月14日，特朗普的国防部长宣布将与英国法国一起对叙利亚化学武器研究设施进行打击，以期吓止叙利亚政府军队化学武器的使用。

“澎湃新闻·思想市场”编译并刊登了2017年1月发布于《雅各宾》杂志的纽约社会活动家于瑟夫·卡里尔对叙利亚学者、草根运动研究专家亚瑟尔·穆尼夫的访谈，并将其分为三篇，分别涉及对阿萨德政权性质的分析、对叙利亚内部各类反对派的理解，以及对于左翼“反帝国主义”认识框架的反思。

在第一篇《如何理解阿萨德政权？》中，穆尼夫谈到：在理解叙利亚内战时，需要将其与更为广阔的“阿拉伯革命”语境和阿拉伯世界爆发的“革命”浪潮结合在一起。从各个方面来看，这意味着极权主义在叙利亚的终结。当然，这种终结并不一定意味民主政权的到来，或许叙利亚会迎来极权的升级版本，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去殖民化之后，过去三四十年来阿拉伯地区的政权无以为继。阿拉伯地区正处于一个全新的语境中，而叙利亚的内部状况则与这一历史进程有机结合。

至于叙利亚爆发的冲突究竟是内战还是国际代理人战争，穆尼夫认为叙利亚局势既是有着多重分歧、极为复杂的冲突，同时也是简单的：这就是一场反抗暴政的国民革命。对于叙利亚政权而言，它们甚至自己无法长时间打压民众的和平起义，需要不断制造混乱，这就是当局用武力镇压民众和平抗议的原因。

在第三篇《左翼的“反帝”框架有什么问题？》中，穆尼夫指出，叙利亚局势依赖外来势力主要出于两个因素，第一是叙利亚当局有意将叙利亚局势变为国际化议题，从而让外来势力干涉成为可能。其二，叙利亚政权从2012或2013年开始变得需要外国武装力量的存在，如果没有外国势力提供的资金、设备和军火，阿萨德政权恐怕无法坚持这么久。

穆尼夫也谈到美国和俄罗斯这两个扮演重要角色的国家在叙利亚局势中起到的作用和各自的诉求。对于俄罗斯而言，在地缘上，俄罗斯将叙利亚视为一个战略区域，叙利亚能够为俄罗斯提供通往地中海和整个阿拉伯地区的口岸。同时，叙利亚也是俄罗斯的一个谈判筹码，以巩固其在乌克兰和巴尔干半岛的地位。在政治上，从普京上任以来，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便是反大西洋主义立场，因此俄罗斯需要把叙利亚作为与西方抗衡的一个棋子，也不希望将叙利亚推入西方国家怀抱。同时，俄罗斯还利用叙利亚打击圣战组织。反观美国，它在叙利亚内战中扮演的角色自相矛盾。奥巴马更希望在东亚或其他地区发挥影响，而不愿过多介入叙利亚局势，不想在阿拉伯地区挑起另一场战争。同时，美国在很早以前支持穆巴拉克，也反对阿拉伯世界的草根运动和“革命”运动。美国希望借此机会在阿拉伯世界提升自身形象，传递美国支持一切合法革命斗争的信号。但在伊斯兰主义的政治团体冒头后，美国放弃了这个政策，转而允许各方打消耗战。

除了叙利亚战争中复杂的内政和国际势力的种种博弈，西方“反战”左翼也在舆论场上展开论战。一些左翼人士宣称反帝国主义者不能对阿萨德品头论足，而美国也无权决定由谁来统治叙利亚，这是叙利亚内部的问题。在穆尼夫看来，这种中立主义立场后患无穷，只会给叙利亚政府更大的权力。很多反帝国主义组织都错判了叙利亚局势与叙利亚政府的实质，他们所坚持的左翼不应该参与叙利亚事务，实则是对叙利亚政府的默许。这种立场是允许阿萨德借助外来势力打击本国抗争。而西方左翼人士将叙利亚和阿拉伯的“革命”视作伊斯兰主义的、由圣战分子领导的，这是一种东方学视角的误读，是对于叙利亚存在世俗的、左翼的力量的一种否定。

这种反帝国主义左翼的问题在于，单纯地通过地缘政治视角理解叙利亚局势，并且认为叙利亚是一个反帝国主义国家，因此这场战争也是针对进步势力和进步国家的。穆尼夫认为，应该从底层阶层视角理解叙利亚冲突、叙利亚和整个阿拉伯世界社会运动的力量以及叙利亚各个地区小规模政治运动的重要性。人民日常生活中隐蔽的、难以察觉的抗争并不在将国家作为分析单位的框架之内，因此十分容易被忽视。“反帝国主义”左翼需要做的，是转变对阿拉伯地区政治运动的理解方式，是停止对当地局势采取恐伊斯兰或恐阿拉伯的解读方式，是不再继续以西方政治学视角理解阿拉伯地区政治运动。因为这里的人们采用的政治和文化手段与西方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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