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秋婷 

10天后广东省高考志愿填报将开始，刚刚陪伴儿子参加完高考的胡梅娟，没有片刻歇息，又投入到了下一场“战斗”中。

6月13日晚8点，在广东一家升学指导机构的微信群里，胡梅娟收听了机构举办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导的语音讲座。“这几天线上线下的讲座参加了好几场，讲座的老师都说今年志愿填报没有了一本二本的划分，是广东省志愿填报最难的一年。所有本科学校都放在一起选，信息量太大了。”

这是一场被称为“史上最难高考志愿填报”的改革，2018年开始，广东省的高考录取不再分一本、二本，统称本科批次，曾经的一本、二本概念成为历史，考生与家长在填报志愿时也将失去以往一本二本批次分数线的参考尺度。“批次”是以往高考录取规则的核心，院校按照不同类型分期分批进行录取，考生也依据各批次分数线分期报考。通常意义上的“一本、二本、三本院校”，指的便是高校在招生过程中的不同录取批次。

2014年，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提出创造条件逐步取消高校招生录取批次。此后，各省对本科录取批次的调整与合并步伐加快，一本、二本、三本合并录取渐成潮流。

批次位置的不同，意味着高校生源质量的差异，一本、二本、三本批次的划分，一度被视作阻碍高校招生公平竞争的人为壁垒。录取批次改革后，高校间的“江湖排位”是否会发生明显改变？

厦门大学考试研究中心主任刘海峰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录取批次取消能够帮助消除社会对民办高校的歧视，尤其是对一些被放在较低批次，但办学水平不错的民办高校。但学校的声望、办学水平和社会认可度是多年积淀而成，校际间的差距并不会因为取消批次而抹平。”

本科批次合并成趋势

相比于2017年，今年全国本一本二合并录取的省份中新增了3名成员——广东、天津、辽宁，保留有本科第三批次的省份数量减少了2个，录取批次合并成为新高考改革的题中之义。

6月底，广东省高考分数即将公布，紧随其后的便是高考志愿填报。按照往年惯例，留给胡梅娟一家人商讨填报的时间只有短短五天，“提前做功课”变得至关重要。胡梅娟告诉记者：“去年10月份就听说了今年广东一本二本合并的消息，合并以后怎么选学校填志愿，周围人都不清楚，只能是自己提前做功课。”

从2015年到2018年，广东省高考录取批次逐年减少，录取规则不断发生改变。2015年，广东省的高校本科批次招生仍然划分为本科一批、本科二批A段、本科二批B段。之后经历了本科二批AB段合并，直至今年，广东省本科招生录取统一为“本科批次”。

除了广东省，辽宁、天津也在今年加入到了本一本二批次合并的队列中。辽宁省招生考试办在今年3月提出，2018年辽宁省普通高校招生普通类本科一批、本科二批合并为本科批。

1个月后，天津市教育招生考试院也发文表示，2018年天津高考一本二本合并录取，即普通本科仅设一个批次，分为A、B两个阶段。A阶段为公办本科高校及经批准在本批次录取的高校，B阶段为民办本科高校和独立学院。

经济观察报记者统计发现，2018年，全国有浙江、上海、海南、山东、辽宁、广东、天津7个省份高校招生录取不分一本、二本；有17个省份合并本科二批、三批录取；取消三本则是近几年各省高考录取批次改革的主流，今年仍然保留有三本录取批次的省份只剩下7个，相比2017年，省份数量减少了2个。

而各省的高考招生录取改革道路也不尽相同。作为新高考改革的先行者，浙江省迈的步子更大一些。从2017年开始，浙江高考普通本科招生不分批次录取，而是采取分段录取方式。将所有高校放在同一批次平台招录的同时，实行专业平行投档。

在北京大学教育经济与管理系系主任丁延庆看来，过去老高考模式的招生批次越来越多，很多地方在进行批次设置时不从考生报考角度出发，批次设置杂乱甚至具有随意性。“新高考改革减少了录取批次，同时也减少了处理批次关系的复杂计算。”

逐步取消高校招生录取批次，将成为未来的总体趋势。“教育部新高考改革的文件说要取消录取批次，浙江、山东、上海这几个省份先试先行，将本一本二合并录取，其他省份之后肯定也会继续跟进。”刘海峰说。

生源竞争

各省的新高考招生为何要以取消录取批次作为改革目标？浙江省教育厅曾在官网上发文表示，取消录取批次，是《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实施意见》）明确的导向之一。

2014年，国务院印发《实施意见》，这是恢复高考以后提出的最全面和系统的改革方案。在招生录取方面，《实施意见》提出，要创造条件逐步取消高校招生录取批次。

刘海峰告诉记者：“教育部主张取消录取批次划分，主要是因为传统的录取制度将学校划分到不同录取批次中，一些学校意见比较大，认为这种录取批次划分方式将其身份固化，是对学校的一种歧视。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些学校便提出强烈的呼吁，要改变录取批次划分方式。”

依据高校身份划分录取顺序的历史由来已久。刘海峰是77届高考生，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他记得当年国务院在高校招生中有规定：“录取学生时要优先保证重点院校。”“77年高校招生数量少，没有严格的分批次录取，但是重点院校具有优先录取高分学生的权利，即使高分考生填报志愿时没有选这所学校，依然能被录取走。”

90年代开始，高考报名人数快速增长，本科批次划分作为方便录取的工具而被各省普遍使用。刘海峰回忆：“以前高考招生不是网上录取，而是填写纸质档案，高考报名人数增加，各省考试院无法同时处理多达几十万的档案，只有通过划分批次录取的方式来提高投档操作的效率。”

而划分的批次逐渐成为高校无法撕去的等级身份标签。浙江树人大学负责招生工作的王老师告诉记者：“原来的批次是按照学生高考成绩人为地将高校分为三六九等，把学校划入不同批次，一名考生只能依据分数报某一批次的学校。”

“一本”大学大多是部委直属大学或“211”“985”工程大学；“二本”大学大多为省属公办大学或者非“211工程”大学。三本院校则以独立学院和民办高校为主。这也形成了不同高校间分层式的生源结构，所在的录取批次先天决定了高校的生源质量。

“生源不能决定一切。但需要承认，高考分数较高的学生在学习能力和学习意识方面，可能会比分数较低的学生好一些。”前述王老师认为。

录取批次与生源质量、院校性质挂钩，并逐渐演化为社会评判高校质量、地位的标准。取消录取批次划分因此被视为创造公平生源竞争环境的第一步。

“对于批次靠前的高校而言，过去一本二本划分最主要的好处体现在招生方面。高考志愿填报时间短，考生、家长在不了解高校信息的情况下，按照批次填报是他们判断和选择学校最快的方式。”刘海峰说。

2017年开始，山东省本科批次进行合并，山东省教育招生考试院院长陈国前在政策出台后曾解读说，改革的目的是为了淡化现有高校批次的概念，不再人为地把高校分批分层。“合并批次后，所有本科高校在同等竞争位置，在谋划程度上更加公平，也有利于高校进一步明确办学定位，下大力气抓教育教学改革，形成自己的品牌和特色。”

二三本院校逆袭？

录取批次合并后，对于曾经临近本科批次线的高校而言，将面临新一轮洗牌。但大多数高校的江湖位次并未发生明显的改变。

天津升学指导中心负责人满芬告诉记者：“客观上说，录取批次合并主要的影响对象是‘临界考生’，他们的高考分数高于批次线不多，但又纠结于是保住上一批次的院校，还是在下一批次中选择好的专业，也就是选‘鸡头还是凤尾’的问题。”

批次合并后，“临界考生”的院校和专业选择空间增大，不必在上一批次的“凤尾”或是下一批次的“鸡头”间纠结。

前述王老师认为，这对曾经被列入第三批次但有办学实力的民办高校而言是一个利好。“在招生上，民办高校能够与原来二本的公办高校同台竞争。传统招生模式下，高校被分为三六九等，招生分为一批、二批、三批，三本民办学校不可能招到一本、二本的生源，现在则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但不论是传统的二本公办院校，或是民办院校，缺乏专业实力与特色的高校之后将难以生存。“虽然高校间不分录取批次，如果学校的专业实力无法得到社会认可，依然面临被淘汰的危险。录取批次合并是用生源市场倒逼学校进行内涵建设，用生源杠杆撬动学校的改革。”王老师表示。

尽管曾经的优质民办校，将在新的竞争环境中获得更大的上升空间，一批次高校的江湖地位仍然难以撼动。

刘海峰认为，批次的形成，除了行政划分外，还是各个学校的声望经过多年积累之后在考生心目中的反映。在一定程度上，批次的取消能够帮助消除社会对民办高校的歧视。但总体而言，取消批次后，考生、家长和社会大众对学校的办学水平、声望地位依然有一个认可的尺度。“过去是985、211，现在是双一流。”

行政性的本科批次线消失不见，人们心中的高校等级意识依然存在着。从一些改革省份的高校录取位次来看，本科批次合并录取，但传统的一本、二本和三本院校之间仍泾渭分明。

2011年，福建率先合并二三本录取批次。刘海峰观察发现，尽管福建省早已取消二批与三批的分数界限，大多数本科高校录取位次和过去相比，并没有出现颠覆性的变化。“多数民办高校在招生方面还是不如公办。学校现有的声望、办学水平和社会认可度是多年积淀而成的，校际间的区别不可能因为取消批次而立刻抹平。”

传统的“985”“211”高校依然处于领跑地位。问学教育创始人白聪告诉记者：“高校的分层呈现正态分布的特点，并且马太效应明显，优质的重点大学极为稀缺。高校录取批次改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高校间的‘阶层固化’，但无法改变校际间客观的分层现象。”

从就业市场来看，对于应届毕业生的招聘录用，名校的光环依然是用人单位录用的重点考量因素。前途无忧职业顾问商静认为，随着高考招生改革的不断深入，将逐渐淡化学校的身份差异，作为企业方，也将更加看重应聘者的专业能力以及专业和岗位的匹配程度，将学校差异作为基础考量。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还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一二三本分数界限消除，全部变为本科批次，但一二三本学校间的差别依然存在。对于大多数家庭而言，报考学校最重要的还是学校的声誉和排名，是否是985、211重点大学，在全国高校中排名如何。”白聪说。

在此基础上，录取批次合并后，缺少了批次的参考维度，辨别、挑选学校和专业成为一项大工程。在许多考生和家长看来，志愿填报难度较以往加大。

胡梅娟最担心的是，一本二本合并后，填报志愿时因为信息不对称而出现高分低报的问题。“讲座上面很多老师都提到一个例子，去年有一个考生把同济大学浙江学院当作同济大学来报名，学生的高考分数只比浙江大学录取分数低几分，但因为不了解学校，报了一个原来的三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