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晚，正午联合华时代全球短片节（HISFF)在正午酒馆进行了一场“短片如何表演”的主题展映，嘉宾刘佩琦，田天、文晔以及主持人叶三围绕三部短片作品《叙利亚青年》、《将进酒》和《逝》进行了一场关于表演的讨论。以下是整理后的讨论回顾。
刘佩琦：演员不是一个什么品牌
不管是大电影还是15分钟的短片，从演员的角度讲，塑造人物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很多电影节都有短片竞赛单元，比如柏林电影节、美国的HISFF电影节。我们国家好像还没有。就算是有，也还没有形成行业内外、全社会层面的重视程度。其实，很多大导演，甚至世界级的大导演，都参加过15分钟竞赛单元并且广受好评，包括陈凯歌、张艺谋。只是我们对15分钟短片重视的程度不够，观众的关注程度不够，所以被冷落在一边。
实际上短片我觉得更精彩，因为它只有15分钟的展示时间，导演的想法、题材、镜头语法、主题的表达方式，跟大电影是一样的。它要在15分钟之内表现出一个社会命题，爱情、亲情、社会伦理，或是一个人生转折点……这种特别的浓缩，特别的精华，表现起来是非常不容易的。
《逝》的女主演叫马瑞霞，几年前我在参加中美好莱坞电影节的时候，她去机场接我，等她送我回北京的时候，她说：刘老师，希望有一天能跟您合作。我问合作啥？她说她也想做演员。那时她在做城市街道园林方面的工作。我说，你这想法挺大胆。然后就进机场了。
没过几年我去横店，碰上一个化好了妆、背了把椅子的人，等她换完服装回来又坐我旁边，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她说，几年前你去洛杉矶就是我接送的您。我这一下就想起来了，她终于来横店变成“横漂”了！她演的角色还挺重，是一个老鸨。后来拍《地主和寡妇》，我在横店又碰上她，那是我们第二次合作。文晔的这个15分钟短片，实际上是她推荐的——当时我有一腔情怀，坚决要扶持年轻人。
回到表演本身来说，很多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包括我们第五代的很多大导们，他们都有共识，认为表演要品牌化，演员要创出一个品牌。我就说你就是创一个“爱马仕”表演，他这一辈子不就只能演几个角色吗？一三五皇上，二四六医院院长，星期天又是公安局局长，日复一日，就算塑造一两百个角色都是一种状态，那这种品牌的价值何在？我觉得，每人有每人的习惯和认知。你的情感外化采用什么手段？运用什么肢体语言和细节把情绪外化出来？从细节做起，这是至关重要的。没必要非得一个状态坚持一辈子，再大的导演这么要求我我也不敢苟同，我还是想在塑造人物当中找到自己的乐趣。
我演十个村长，就必须得是十个人。不能让观众觉得雷同，这就是创作的乐趣。几乎每部戏我都有很多的细节诞生，这是我这一辈子不懈的追求。
至于现场表演的效果，我觉得演员和导演各占50%吧。但不同的导演风格也不一样，比如说陈凯歌的《和你在一起》，我荣幸地拿到了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影帝奖，我觉得跟陈凯歌导演合作的时候太轻松了，只要按时出工收工回去睡觉，什么都不用想，他会告诉你这场戏怎么怎么演，你把握在什么什么调子上，甚至他把某些细节都给你设定好，你把它表演出来就可以了。有时候想费脑子加点戏都加不了，容不得你加了，再加的话人物就太满了。
对《逝》这部短片本身我不作评价，因为有我参演，我对自己的表演不作评价。其实片子一共就拍了五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碰到我一生中不可挽回、也是最大的遗憾——母亲去世了。噩耗传到我这儿，我几乎崩溃了。之前我从北京到天津去看母亲，她精神状态还好，医生都挺熟，都是朋友，他们说老太太的精神头，再坚持两三个月是没问题的。我是老六，哥哥姐姐都非常尽孝，五个人轮流值班，我也插不上手，于是就答应了文晔到洛杉矶拍《逝》。没想到第四天就出了这事。我就应该踏踏实实在母亲身边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后来想想，觉得人不要太自私，不要高看了自己，为了艺术为了事业把亲情都不顾了，这是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
前几年我自己试图当导演运作了几部戏，但是都没拍成，有的是剧本问题，有的是题材，有的是我自己犹豫。我今年六十，还不死心，现在抓了几个题材仍然在磨，但不到成熟的时候绝对不能上。但剧本、资本都没问题了，又担心身体会出什么状况，毕竟六十岁的人了。前几天我去横店给郭宝昌导演又客串了两天的戏，他老人家将近八十了还在干，每场戏每个镜头都盯着，那是身体真好，毅力真强，得向郭宝昌学习。
拍戏之外，我会不断地从国粹京剧中汲取营养。我的很多角色都和京剧分不开。通过京剧的历史故事，通过京剧的唱、念、坐、打，从中学了很多。我的很多角色，包括《建党伟业》的辜鸿铭，包括《大宅门》，有的戏是直接用（京剧），有的戏是（把京剧）划到人物身上来，都脱不了京剧的影响。跟我合作的演员，甭管是谁，别让我听见“京剧太难听了、不好”，那我肯定跟他骂，真的翻脸。京剧你可以不喜欢，但是你不要用不屑的眼光和语言来对待你不了解的珍宝。
文晔：电影人是一个挺占便宜的职业
和刘佩琦老师能“搅合”在一起，就是缘分。这部片子是我的毕业短片，因为一些制作的原因，必须要在LA拍摄，时间上对演员有很多限制。当时我基本上把美国东西海岸在这个年龄段能讲中文的演员全都面过了，都没有找到心目中的角色。
后来一个非常偶然的契机，通过朋友介绍联系到刘老师。给刘老师打电话时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的，刘老师以前的作品我看得特别多，但从没想过能有合作的机会。后来跟老师讲我的创作初衷，因为这个故事是我同学的真实经历改编过来的，包括我对亲子关系的一些想法，尽量争取合作的可能性。
刘老师不仅是以一个演员、一个艺术家的身份跟我沟通，更是作为一位父亲、一种情感上的共鸣者。我们在拍摄前都没见过面，但通过电话聊了很多关于人生的想法，后来在现场才能迅速达成一种默契，情感达到一种饱和状态。
《逝》里面，刘老师可以震住场，马瑞霞老师之前有参加过一些演出，但不是全职演员。其他那些学生，都是我们当地的一些学生朋友。这些非职业演员，他们有时候的表演是很成熟的。
之前我有一部片子《别浦》，在北京的郊外拍的，一个废弃的没有建完的酒店工地上，在那守护五六年的一个看门老大爷，他和一个小女孩的故事。那个片子全部都是非职业演员，包括演这个老爷爷的、小朋友、邻居，都是棚户区当地的住户，是我们去那体验生活碰到的，通过一些方法让他们进入角色，对我来讲也是特别有趣的经验。
佩琦老师是我合作过中的“年轻“演员，我还合作过年过八十岁的演员。其实经验越丰富的演员，反而越好沟通，因为他自己有非常多的生命体验，还有现场工作的经验，在接近一个你想要的状态时，他有非常多的方式，非常开阔。跟刘老师这么好的演员合作时，我要做的其实不是多说而是少说，导演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可能比告诉他要做什么更重要。
一个好的表演最终要呈现在荧幕上，刘老师说得对，导演和演员的作用各占50%。沟通得好，那肯定是一个好的作品。之前在美国，我们聊到过这件事，导演跟演员，包括跟摄影、美术，其实更像一场婚姻关系，先要挑对你结婚的人，这是婚姻成功最关键的部分；然后要有非常开放的心态去了解彼此，寻找合适的沟通方式……比如刚才说，非职业演员跟职业演员在交流上的差别，就是你跟不同的人的交往，用不同的方式去沟通。我们有个女演员，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非常紧张，但在试镜的时候她的表演是非常自然的，我就跟她私聊，讲了一些我们私人的事情，帮她放松情绪。后来她说，做演员，对她是一个非常提升自信的过程。
所以，一个好的婚姻，肯定是双方都做了努力，才能有好的生活状态出来。拍电影也是这样。
我觉得电影人是一个挺占便宜的职业，生活中做的每一件事，碰到的每一个人，聊的每一段天，都有可能成为创作源泉和素材。对于我来说，电影题材本身不是最重要的，想表达什么才最重要。这不只是电影事业上的追求，更多的是追求生命的体验。所以短片也好，长片也好，它必须是来自你真正的生活体验，找到一些关于自我的答案。
田天：那九天里，我就是王二好
《北方一片苍茫》这部片子是蔡成杰导演的处女作，也是我的大荧幕处女作，非常幸运的是，第一部片子就得了第11届FIRST影展的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又拿到了第47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虎奖”。
片子讲的是一个农村的寡妇王二好，克死了三任丈夫，在大雪天里面找房子的故事。二好心地善良，从不轻言放弃，遇到一系列的打击和荒诞的事情之后，依然坚强地生活下去，在找房子的过程当中，碰到了很多荒诞离奇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村里的萨满大仙。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剧本接得也很偶然，当时我已经订了过年回家的票，突然有天早上接到蔡导的电话，这中间我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联系过了。看剧本的时候，一下子就被王二好这个角色给抓住了，剩下的就是克服自己了嘛。导演安排了一个月的时间去体验生活，不仅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农村妇女，还要学手语，因为跟我搭戏的男孩子是一个听障儿童，要零基础学手语，零基础学车，还要跳萨满舞，学人家请仙……要学的东西太多，压力很大。当时心里也是很忐忑。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戏里面除了我和秃脑袋的饰演者是职业演员外，其他的都是当地村民。我们拍这个戏大概用了他们半个村的村民，大家也都很热情，都很认真地参与进来。
跟素人演员对戏，就不可能是一个表演的状态。任何一点设计过的表演都会特别刺眼。没办法，只能学了一下美国“体验派”的表演方法，把整个王二好的前传后史全部理清楚，给导演交了五千字的人物小传，基于文字整理再跟导演沟通，一语中的，沟通起来很快。
因为这个，我们拍摄时基本上很少有状态不对，或者跟导演想象不一样的情况。非常快，九天拍完一个长片。粗剪版是175分钟，FIRST版是145分钟，最后龙标版是115分钟。
前两天拍的时候，设计是那个地方下雪，漫天大雪，结果开机的时候没有雪。那怎么办？硬拍吧。硬拍到第三天的时候，特别给力下雪了，导演想了想，琢磨了半天前两天的重拍。
这中间，我们每天下午3点就把当天的通告都拍完了，开始等片光，等夜戏。每天都要催着统筹赶紧给通告啊，赶紧再找点戏。统筹都要疯了。那种赶法，现在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在片场，基本上就是完全进入剧中人物，基本上没什么表演设计，完全就是抛弃自我的那种，那九天里，我就是王二好。
【华时代全球短片节】
华时代全球短片节（HISFF）由全球最大的视频资讯平台华加视频（华+HUAPLUS TV）于2017年8月主办。作为全球首个以华人影像为主的短片节，“华时代”致力于在国际化浪潮下，审视新时代华人世界和中华文明在全球的位置，用影像记录东西方文明的碰撞和融合，找寻时代变迁中多元文明的和谐之道。
—— 完——
题图：短片《逝》剧照。
全部图片由华时代全球短片节（HISFF）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