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超联赛日前展开了本赛季的首轮比拼，《Red Pepper》杂志专栏作家西沃恩·麦格沃克与学者、作家兼埃弗顿球迷埃米·奥奴拉进行了一次对谈，他们聊到了足球领域的种族主义、右翼“球迷”组织以及本届俄罗斯世界杯的一些遗留问题。

西沃恩·麦格沃克：在《球场上的黑人：英国黑人球员的故事》这本书中，你写到了过去几十年间男子职业足球对待种族主义问题的态度转变，从公然歧视发展到了一种更为微妙的形式。反种族歧视组织“Kick It Out”和“向种族主义亮红牌”都持续在为种族问题发声。他们的工作对当前的形势产生了影响吗？足球领域的种族歧视问题有所缓解吗？

埃米·奥奴拉：你所提到的这些反种族歧视组织，还有黑人球员的出色表现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并且他们还在为此继续努力。各级足球官方组织似乎都认可了，足球领域的种族歧视正在往更加隐晦微妙的方向发展，球员们在场上踢球的时候不会再听到满场的嘘声，经过多年游说和呼吁，黑人球员的贡献也不再仅仅局限于一块小小的足球场。比赛当然是足球最重要的部分，但是，教练组、主帅、评论员、记者、裁判这些岗位上依然鲜少出现黑人面孔，就连观众席上的黑人也不多，这些领域将是足球比赛反种族主义运动下一步的焦点。

虽然情况有所改善，但我们的起点太低了。主教练是一家俱乐部中最重要的位置，也是俱乐部的门面，对于俱乐部高层来说，选一个黑人来担此重任是有风险的。引进一名黑人球员就容易得多，他能进球、能助攻、能防守，还能提高球队的整体能力。这就是人们对于黑人球员的刻板印象：速度快、块头大、身体素质好，但他们的战术素养和组织能力则有所欠缺，赛前也不一定会认真谨慎地做准备。他们缺少的这些品质恰好是成为一名教练所必需的，所以即便某些黑人球员完全有资格胜任教练一职，这种刻板印象也让他们很难得到这份工作。这种现象并不是足球领域所独有的。种族之间的薪酬差距凸显了少数族裔在就业上面临的歧视，而这种不平等与资历、经验这类因素毫无关系。很多评论员都认为足球是独一无二的精英行业，但实际上它跟其他行业并没有什么区别。

西沃恩·麦格沃克：今年夏天，甚至近几年来，打着球迷旗号的反伊斯兰团体和排外团体明显增多了，“球迷联盟”（The Football Lads Alliance，译注：2017英国的一次右翼主义运动，利用球迷和比赛为极右势力打掩护，进行反穆斯林宣传）就是典型的例子。你认为这是法西斯主义的死灰复燃吗？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埃米·奥奴拉：极右势力利用足球作为掩护，组织起更多的人，扩大影响，这确实是英国的传统。早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他们就明确了这个目标，各种材料和出版物都记录过这一点。到了九十年代，各种各样的反种族歧视运动兴起，各级足协也开始被迫采取行动，极右势力不得不有所收敛。“球迷联盟”的发展应该在这个背景下看待，二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足球是一种招募成员的工具，他们会在球场附近的街道上和酒吧里推销自己的主张。时至今日，足球文化早已发生了变化，反种族歧视组织一直在积极行动，所以球迷们的警惕性要高得多。因此，我认为“球迷联盟”的招募方式与多年前的极右势力并不相同。“球迷联盟”吸引的是英国社会中的某一类人——白人、男权、排外，而足球恰好也是这群人的一大标签，极右势力不可避免地会将足球作为传播仇恨的工具。但是反种族歧视团体迅速站出来反对他们，现在的球场早已不是他们拉帮结派的沃土了。

西沃恩·麦格沃克：世界杯之前，人们十分担心俄罗斯会发生球迷暴力事件，尤其是种族主义（也有可能是恐同）袭击。但这些都没有发生，你对此感到意外吗？

埃米·奥奴拉：我一点都不意外。96年的英格兰欧洲杯也是这样，开赛前有很多人担心会发生种族主义事件或暴力事件，但大赛真正到来后，球迷们的状态完全改变了。这不仅是一项全国性的赛事，也是一项本土赛事，球迷有机会在自己家门口看到国际大赛。就算平时不怎么看球的人也会热情地参与其中，在这种氛围中，助长暴力、种族主义和恐同症的敌对情绪就大大减少了。这些势力的存在感变得没那么强了，他们融入了一个更大的群体——举国沸腾的狂欢队伍。从国家层面上来说，大赛也是一次展示国家形象的好机会，我们能感觉到全世界都在注视着我们，所以会全力展现出这个国家最好的形象。即便如此，暴力、种族主义、恐同症等潜在问题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暂时休眠了几周而已。

西沃恩·麦格沃克：上个月，厄齐尔宣布退出德国国家队，因为他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合影（旁边还有厄齐尔在国家队的队友京多安，也是土耳其裔）引发了公众的大规模谴责，德国足协内部也出现了种族主义问题。他在声明中写道：“当（德国足协的）高级官员像这样对待我，不尊重我的土耳其血统，自私地把我变成了政治宣传的工具，我就已经受够了。这不是我踢足球的初衷，我更不会坐视不理无所作为。种族歧视永远，永远，都不应该被容忍。”这一举动引发了各种不同意见的评论，但体育媒体却基本上都对此不予理睬。你是如何看待这份声明的？

埃米·奥奴拉：这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国足球媒体对待约翰·巴恩斯的方式。当时，英国保守党党员诺曼·泰比曾提出建议，要给移民安排“板球测试”，他们在观看板球比赛时只能支持英国，而不能支持自己的祖国，加勒比和东亚国家的身份认同与成为一名英国人是不相容的，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即便存在争议，包括媒体在内的主流思想却从来没有真正威胁到这种英国式的身份认同，少数族裔在种族问题上是无法成为赢家的。直到麦克弗森出任英国第一位非裔大法官，种族主义谋杀案“史蒂芬·劳伦斯案”震惊全国，人们的观念才开始有了改变。此外，英国的第三代和第四代黑人移民运动员在赛场上为英国的足球、拳击、田径、板球等队伍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人们再也无法将他们排除在“英国人”的身份之外了。然而，德国却从来没有机会进行一次全国性的种族话题大讨论，现在的这个氛围下，厄齐尔的问题也不太可能得到一次健康的讨论，他们还是会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未来的几年里，人们可能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厄齐尔的问题，但目前，德国足协和主流媒体都选择了否认种族主义，集中火力抨击厄齐尔和埃尔多安的会面。德国足协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完全缺乏领导力，毫无作为，这一点真的十分令人震惊。他们没有调查，没有调解，甚至根本没有试图去解决问题。

一名国际巨星出于种族主义的原因退出了国家队，这在足球史，甚至是体育史上都是史无前例的。一起奋战多年的队友诺伊尔和穆勒也站出来批评厄齐尔，这也是前所未见的。穆勒甚至还否认了体育运动中存在种族歧视——他可是每场国际大赛开赛前都要站在“反对种族歧视”的标语后面合影的啊。德国政府应当对种族问题给予足够的关注。厄齐尔和埃尔多安会面后遭到了舆论的猛烈抨击，但同一时期，他也会见了英国的女王和首相，德国国内却没有任何人批评这一点。比起英国人，土耳其人显然更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德国长期以来一直拒绝承认土耳其族裔的权利，战争开始以来，土耳其人就一直在被边缘化。这就是厄齐尔当下所面临的处境。

埃米·奥奴拉（Emy Onuora）是《球场上的黑人：英国黑人球员的故事》（Pitch Black: The Story of Black British Footballers）一书的作者。他在利物浦的一个尼日利亚家庭里长大，全家都很痴迷足球，他的哥哥伊菲·奥奴拉是一名前职业足球运动员，妹妹安伊卡·奥奴拉为英国获得过一枚奥运奖牌。埃米目前正在研究职业足球中的种族平等和领导力。

（翻译：都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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