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祁月

目前的一些迹象表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 的经济改革大计遇到了重大阻力。

在IPO被叫停之后，英国《金融时报》、彭博社等多家海外媒体周一报道称，沙特国营石油企业沙特阿美（Saudi Aramco）对境内油田的永久性勘探和开发权利被政府收回了。

沙特能源部长兼沙特阿美董事长法力赫（Khalid al Falih）解释称，公司与政府签订了全新的特许开采权协议，开采期限被设置为40年，到期可以续约。这是推进沙特阿美IPO进程的一部分，旨在使政府与公司的关系更加正式化。国际石油企业与政府签订的原油开采合同一般为20年。

然而，40年的特许开采权目前看来毫无意义。在上市计划停滞、前景不明朗的前提下，沙特阿美的石油开采权不过是从“永久”变成了“永续”而已，本质上对上市并没有什么帮助。

耐人寻味的是，在这背后的直接“阻路石”是沙特国王。这使得外界疑窦重生，他们将怀疑的目光越过了沙特阿美IPO计划，投射到了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人及其宏伟的经济改革计划上。

经济改革停滞？

扑朔迷离的沙特阿美IPO

华尔街日报上个月报道，沙特阿美的上市准备工作已停滞，该国政府官员质疑上市计划是否会推进，汇丰、摩根大通等财务顾问均已将资源转向其他项目。

但能源部长法利赫坚称，沙特仍致力于沙特阿美的上市计划，但他的口风明显软化了，称“会在市场条件有利，且公司完成收购国有化工企业Sabic之后”，再选择“最佳的时间”上市。

这项在2016年1月提出的IPO计划原本应该在去年就完成了，但实际却是一再推迟，3月还传出只在沙特国内上市的消息。路透称， 沙特阿美的国际及本地IPO都无限期延后。

值得注意的是，该计划的提议者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迄今都对此保持沉默。

将沙特阿美约5%的股份上市是穆罕默德提出的“愿景2030”(Vision 2030)的经济转型计划的重要部分。这个大规模改革计划远比沙特阿美上市宏伟得多，其主旨是推动沙特摆脱对石油的依赖，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其将对沙特乃至全球的经济和政治版图产生影响。

石油是沙特的经济支柱，在全国财政收入中占了大约七八成，在出口创汇中的占比更是高达90%。

当时，王储穆罕默德的“愿景2030”改革计划得到了国王萨勒曼的大力支持，他在电视讲话中向全世界宣布了令人震惊的目标：“到2030年，我们将不再依赖石油。”

然而，这次沙特阿美IPO正是被国王萨勒曼叫停的。路透社称， 萨勒曼与公司高管、皇室成员、财务顾问等斋月期间开会，有举足轻重的人士力陈上市弊多于利。6月底，萨勒曼指示停止该计划，而且是“最终决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

与国王对话的人士表示，这宗IPO不仅不能帮助沙特，还会削弱沙特政府，因担心2万亿美元的高估值不现实，而且还需要公开披露沙特阿美的内部信息。

沙特皇室似乎不再认为，让沙特阿美上市是帮助国家筹资的唯一途径。由于油价已反弹至70美元以上，大大减轻了沙特的财政压力，如此一来，沙特阿美IPO也就不再像2016年那么紧迫了。当年油价徘徊在40美元，令沙特财政倍感压力。

而且，沙特开展的一系列大规模反贪腐行动至少为国库追回了超过1000亿美元的资金。这些都淡化了沙特阿美上市的重要性和急迫性。

沙特大变革停滞了？

取消沙特阿美上市将是对王储萨勒曼“愿景2030”经济改革计划的主要冲击，不但令外界怀疑整体经济改革停滞，也令人担心沙特提高透明化的进程。

穆罕默德在提出“愿景2030”时放出豪言，宣称沙特阿美在国际市场挂牌将帮助开启沙特的开放文化，并且他确实在此后实施了一部分高调的社会改革，包括允许女性开车。

如今沙特阿美上市遇阻，令外界原本期待的沙特开放再度蒙上阴霾。“沙特阿美IPO本应成为该国全球透明度更高的一个例子，但太多的事情发生，而解释的又太少，他们在透明度方面正变得更糟，”路透社援引一位前资深西方外交官称。

当初沙特信誓旦旦要摆脱石油经济这种相对单一的经济模式，发展私有经济、大力扩增高科技产业投资，但包括沙特阿美IPO遭淡化等种种事实却在暗示：这种转型才刚刚抬脚起步，就显露出一丝收回的迹象。

沙特正忙于加强其在国际石油市场的影响力，将沙特阿美的开采权大幅缩减似乎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

按照德克萨斯农工大学教授John Lee的说法，开采权期限越短，就意味着石油公司必须越快地增加产油速度，这样才能在期限结束前尽可能多地增加产量。

就在不久之前，沙特还联手俄罗斯松绑了减产措施，开始快速增加产量。

3月底路透社称，穆罕穆德表示，沙特和俄罗斯正讨论一项历史性的长期协定，拟大幅延长自2017年1月开始的短期结盟关系，把逐年的协议变成一个10年到20年期的协议。

一旦上述长期协议敲定，则沙特和俄罗斯对全球原油供应的管控可能会延长很多年，等于是将两国在能源市场的关系和地位固化。能源顾问Robert McNally表示，沙特想要得到帮助，以打破原油市场的荣衰周期，防止油价再次出现过山车走势。

在美国页岩油大量涌入国际市场的背景下，这种联手或许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从本质上来说，如果没有俄罗斯的帮助，沙特过去多年来在石油市场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再做了。

换句话说，沙特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对油价下跌坐视不理，不像以往那样减产挺价的策略“开枪走火”了。沙特意识到，他们在国际地缘政治上的地位已经被削弱。

路透评论称，如果沙特和俄罗斯缔结长期盟约，实质上等于把俄罗斯吸收到沙特主导的OPEC，同时强化俄罗斯在中东的势力。过去多年，美国一直在中东处于主导地位。

沙特面临的难题

即使油价大涨让沙特解决了短期资金问题，但王储穆罕穆德仍面临一大难题：从长期角度看，沙特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本来开展大规模经济改革。

无论是与加拿大断交，还是将黎巴嫩总理拘禁两周，还是反对卡塔尔，亦或是逮捕持不同政见者，在外资看来，穆罕穆德主导的一系列改革都只是温和的改变，算不上变革，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沙特王室的统治。外资根本不相信沙特有真正的法制来确保他们在该国的人身和资本安全。

英国卫报一篇专栏文章甚至将穆罕穆德对比为2012年所谓的“中东最安全的国家”叙利亚总统阿萨德，称一系列事件暴露了穆罕穆德此前对西方友好态度背后的本色。

世界经济论坛的《人力资本报告》将沙特阿拉伯列为世界第87位，还比不上埃及。

尽管沙特采取了一些尝试性的措施来鼓励私有企业，包括首次颁布了破产法，但这个国家仍然不是一个适合真正经商的地方。在高科技和创新商业领域，难以想象私营企业主和外国人将成为主导者，沙特依然令人绝望，无法成为尼罗河流域的“硅谷”。

王储失势了？

穆罕默德2016年开启的大规模改革计划将他推到了沙特权力的最高层，如今沙特阿美IPO遭王国搁置引发了外界对其政治地位的怀疑。

无论是对国内异见者的严厉镇压、以贪腐名义实施的政敌清洗，还是对外在也门代价高昂的战争，亦或是对劲敌伊朗、以及与加拿大和德国等所谓盟友的关系采取日益激进的立场，穆罕穆德都让人感到不安。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RSIS）高级研究员James Dorsey表示，不确定叫停沙特阿美IPO是完全削弱王储穆罕默德权力的大事件，国王萨勒曼更像是借此表明自己还有最终发言权，同时也没有剥夺“愿景2030”计划继续推行的权力。

沙特国王萨勒曼在2012年被选为王储之初普遍被外界认为是一个改革派人士，他比其他王室成员更为开放，但仅此而已，他仍属于比较谨慎，不能被视为一个改革家。

对市场有什么影响？

可以肯定的是，沙特阿美IPO停滞让一直积极争夺的香港、纽约、伦敦等多家证券交易所颇为失望。

华尔街见闻在见闻主编精选文章《沙特阿美暂停IPO 连带“伤亡”几何？》中分析称，沙特阿美暂停IPO对石油行业的影响不可小觑，特别是未来国际石油公司的布局或将分化：

一个独立、能够着眼于长期的沙特阿美，对短期利润的担忧要少得多，在上游资产方面也远远优于其他国际上市油企。但阿美在下游市场仍处于落后地位，正努力扩大对炼油和石化产品的投资。

若阿美目前或近期不上市，石油行业的关注点将出现分化：行业观察人士将密切关注这家私营大型石油公司如何继续投资和扩张，对于其他石油公司则专注于关注其下一轮盈利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