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害怕唐纳德·特朗普？在CBS记者梅杰·嘉利特（Major Garrett）看来，所有人都害怕他，人们每天都“极度担心”这位美国总统在推特上展开炮轰。拥有核武器的总统“巨婴” 肯定会喜欢嘉利特的说法，而鲍勃·伍德沃德（水门事件的记者之一——译者注）新书《恐惧：特朗普入主白宫》（Fear: Trump in the White House）的标题正是从特朗普的一个采访中得来的。在采访中，特朗普说：权力来自于恐吓他人。

但在伍德沃德对勾心斗角的白宫政治的精细描画中，特朗普的班底似乎并不害怕他。他们更多的是蔑视他或者可怜他的无知和连天抱怨的“中二逻辑”。因此他们对特朗普悄悄展开“行政政变”：从他的办公桌上偷走文件、故意拖延他的众多命令——他的幕僚实际上让他当了板凳队员。

这很适合这位懒惰的总统。他随心所欲看着电视、吃着热狗、大口痛饮健怡可乐，他的日志记录员把这些委婉地称作“执行时间”。他被定期推着去签署那些他根本没看过的法案，字迹潦草得像地震波曲线，但是“在黑色马克笔下看着还挺权威”。他的智囊团核心（即史蒂夫·班农，特朗普的前首席顾问——译者注）说他是一个“民粹主义者”（populist），他把这个单词搞错了，说“我喜欢这个词。我就是这样，我是个民碎主义者（popularist）” 。

伍德沃德的新书揭示出，对特朗普而言，权力不是恐惧，而是污言秽语。伍德沃德的采访对象告诉他的那些对话总是带有性意味或跟排泄物有关 。关于政策的讨论总是伴随着脏话。特朗普说伊朗核协议“像屎一样”（shitty）。其它的问题则被称为“胡扯”（bullshit，也有牛粪的意思）或“瞎掰”（horseshit，也有马粪的意思），而争辩则是“搅屎”（ripshit）。

特朗普嘲笑奥巴马当政时期倡议的无性别厕所，把一些国家称为“屎一样的国家”（shithole countries），责怪这些国家的人不像挪威人（今年初，特朗普责怪一项旨在保护海地、非洲等国移民的法案，提议说应该更多欢迎挪威等国的移民，此前他刚与挪威总理会面——译者注）。碰到电脑无法使用，他咆哮着骂“狗屎网络”（cyber shit）。

特朗普的律师警告一些行为古板的同事说“我的老板不说暗语”。确实，特朗普只说脏话、满嘴跑生殖器。他说奥巴马是“弱鸡”（weak dick），麦克马斯特（H.R McMaster，曾被特朗普任命为白宫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于今年3月辞职——译者注）则称特朗普是个“辣鸡”（prick）。班农说“我去舔雷恩斯·普利巴斯的老二”（Reince Priebus，曾任白宫幕僚长——译者注）——希望他只是做了个比喻。特朗普和对手的接触听上去基情满满。他描述自己和金正恩的关系是“男人对男人，我对金”，吹嘘自己的“核弹头按钮”（a bigger nuclear Button）比“小火箭男”（little Rocket Man）的大，还把“按钮”（Button）一词刻意大写。他抱怨和中国的贸易协议说“我们被搞了”（We got screwed）。他禁止变性人服役，说“这是他妈的什么？他们被剪了” （What the fuck? They're getting clipped），伍德沃德说“这是对变性手术的粗鲁说法”。

特朗普说让穆勒（Robert Mueller, “通俄门”的特别检察官——译者注）的调查团队去“操自己” （go fuck themselves），他轰炸叙利亚以向阿萨德表示“操你妈的”（Fuck you）。我怀疑他碰到普京会乖乖默念“来操我”（Fuck me）。他在推特上所向无敌，言语威胁都消失在空气中，但当他碰到独裁者就动摇了，把他们当做如假包换的纯种大男人。

当他叫嚣“把那个鬼东西拿出来”，我们庆幸还好他是在说反导系统。尽管伍德沃德的书名为“恐惧”，看上去特朗普才是恐惧的那个人——他害怕自己无法胜任的工作、比他聪明的顾问、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法律后果。

恐惧的解药是厌恶。二者在亨特·斯托克顿·汤普森（Hunter S.Thompson，美国记者、作家，著有《惧恨拉斯维加斯》——译者注）当年的书里紧密相连，而本·方登（Ben Fountain，美国作家，著有《漫长的中场休息》，李安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原著——译者注）在他的新书《美丽的国家再次燃烧》（Beautiful Country Burn Again）里延续了此书的精神，对特朗普的崛起冷嘲热讽。伍德沃德的书对特朗普的外形不着笔墨，把他当做一团无形的混乱，总是“摇摆不定”，方登的书则对他的外形极尽讽刺：他的头像电影《终结者》里的人物，白色眼圈像是偷偷摸摸的浣熊的眼圈，皮肤则是“烧窑的颜色——砖红、热粉、燃烧的橘色、毛发像是被火烧了五颜六色”。方登还把他比作“沼泽怪物”，是美国“自慰幻想”的产物，他在大选中胜利是因为“恐惧是美国政治的疱疹”。

和这种颇具诗意的愤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肖恩·斯派塞（Sean Spicer，于2017年1月至6月任白宫发言人——译者注）的新书《简报》（The Briefing）。该书以一种受虐狂似的软弱态度描述了他在白宫新闻处经历的倒霉的几个月。特朗普在梵蒂冈和罗马天主教教皇见面，狂热的天主教徒斯派塞原本希望能见上教皇一面，请教皇加持自家寡母的念珠，结果特朗普把他排除在见面名单之外，但斯派塞竟然没有生气。他倒是给关于特朗普的传奇加上了一笔，把特朗普比作独角兽——这是称赞特朗普独特耀眼呢，还是暗示他性饥渴？

斯派塞是个共和党雇佣文人，他的工作是为不可说的人和事做传声筒，但在书里对他的前任老板的事情却守口如瓶，对其它的事也无意提及。受邀坐上特朗普竞选用的飞机，他只是称赞那架波音757的“光亮的黄铜内饰”，然后就开始数着飞机爬升高度。“我们在空中上升：5000英尺，10000英尺，20000英尺”，这恐怕是这本空洞乏味的书里最乏味的一句话。这至少能证明他会数数，结果当他说“特朗普大厦的第5层再上一层就是第14层”，我怀疑他的数数能力也丧失了。我做了点调查，然后发现特朗普随意去掉了中间八层楼的数字，这样高楼层的数字更大，租金能收得更高。当提到大楼的时候，特朗普习惯性地加上10层以补上大楼中庭的高度，就和他那常被取笑的高耸发型一样。哪怕在建筑楼层上，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斯派塞说他遭受着“宗教般的内疚”，因此在他数月为特朗普撒谎后一直生活在对炼狱烈火的恐惧之中。在白宫新闻中心，他那发红的脸蛋和慌张的口吃也许是他遭受的精神痛苦和窘境的例证。他意识到他本该不朽的灵魂面临风险，于是在每次见记者前总要读上一段《耶稣的召唤》，在简报过程中他也认真嚼着Orbit牌肉桂味口香糖——这是不是口香糖版的“万福玛利亚”（天主教的传统祈祷文——译者注），用以清洗他那说了无数个足以下地狱的谎话的嘴？

特朗普的助手欧玛罗莎‧马尼戈‧纽曼（Omarosa Manigault Newman）比斯派塞大胆得多，她在新书《精神失常》（Unhinged）里鞭笞特朗普，步步为营。尽管她斥责特朗普种族歧视，但对他的指控其实并非基于思想层面。她的书是要绞杀特朗普，又因为她精心观察习得诡计而更显得言辞精密（特朗普的糊涂律师鲁迪·朱利安尼错把“欧玛罗莎”叫成“阿玛罗莎”）。她在特朗普的真人秀《飞黄腾达》中被设计为坏人，但是之后她把自己塑造为女版特朗普。在她看来，特朗普既幼稚又老朽。他被宠坏了，对本能不加节制，大脑尚未发育好就被他多年来喝下的4.4万罐健怡可乐毁坏了。欧玛罗莎称其为“智力下降”，同时伴着道德沦陷：她称特朗普的手为“推特之手”，然后看他的小手滑向“伊万卡的屁股”。打破所有政府规矩的特朗普难道还要打破乱伦禁忌？”

欧玛罗莎的爆料带着些理直气壮：她最近信了教，成为了浸信会的一名牧师。全书最后一句话是“荣耀归于天父”。我猜想她口中的荣耀是指她成名后带来的纸醉金迷，她赚到的钱是神的恩典的证明。当她离开她的教众，为了“完全去除特朗普之毒”参加《名人老大哥》（Celebrity Big Brother，一档综艺节目，参加者需住在布满摄像机和麦克风的屋子里，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译者注），她说她享受着“离开尘世”的安宁：她忽略掉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头，把全景监狱说得就像是修道院。

欧玛罗莎的神祗也在暗中帮助看似虔诚的麦克·彭斯（Mike Pence，美国副总统——译者注）实施诡计。在麦克·安东尼奥和彼得·艾斯纳合著的《影子总统》（The Shadow President）里，彭斯被认为是佯装谦卑，暗地里却在倒数特朗普被弹劾的日子，等着自己就位。有人评论说，彭斯的宗教虔诚是他邪恶野心的托辞。

在嘉利特的书《特朗普先生的狂野之旅》中，他认为特朗普的法律风险和议事无能意味着他能给支持者的只有他那“长久不断供应的狂热”。特朗普其实是个虚无主义者，痛骂着那些弹劾他的言论，只为增加他倒台的戏剧性。与他相反，彭斯则是个冷血而有原则的人，或者用安东尼奥和艾斯纳的话是“邪恶原则”。彭斯痴迷于把自由放纵的美国改造成为神权国家。欧玛罗莎把彭斯称作“复制副总统”（Stepford Veep，借用电影《复制娇妻》里的说法，意指彭斯看上去太顺从特朗普了而不像真心使然——译者注），想到他的诡计，跟自己在《名人老大哥》里的参演者说 “小心点，千万小心点”，这刚好和伍德沃德的书契合。

嘉利特记得道貌岸然的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美国政治家、共和党人，2017年6月出版书籍《认识特朗普》，在书里对特朗普大加赞扬），用里尔克的诗来解释特朗普的滑稽反常：“如果我的魔鬼离开我，恐怕我的天使也会逃走” 。这种超自然的力量也在伍德沃德的书里得到展示，班农称“上帝之手”帮助特朗普赢得了大选，而普利巴斯将特朗普不加约束发推特的房间称为“魔鬼工坊”。

本·方登说美国精神分裂，红州蓝州（即共和党和民主党占优势的州——译者注）及黑白人种之争让合众国四分五裂。我倒是觉得美国和往常一样深陷于伊甸园与哈米吉多顿（Armageddon，《圣经》中世界末日时善恶对决的最终战场——译者注）、清教主义和颓废堕落的斗争之中，彭斯和上帝在一边，特朗普代表的致命又迷人的资本主义七宗罪在另一边。我们是不是宁愿要这个恶魔，而不是虚位以待的伪善圣人？

（翻译：邱小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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