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我懒，这些话在北京飞多伦多的航班上就说给你听了。

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登机之后仅过了一分钟，我就意识到这家北美航空公司的空乘将不会帮助乘客存放行李——这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已经是常事，却让我非常吃惊。

我立刻开始赞叹亚洲航空公司更加人性化的服务（无论它们是不是曾经得罪过我），另一方面，我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周围那些年长者的依靠。

也就是六十岁或是七十岁的大爷大妈。

他们每年都会往返于北京到多伦多将近十三个小时的航线，为的是看望在当地工作或是已经移民的子孙。

在经济舱（我后面会重点谈论舱位）狭窄的座位之间，他们准备了一切可以抵御疲惫和血栓的物品，例如充气脚垫、枕头等，却无法把行李安全送到行李架上。

我并不是个热情的小天使，但我在飞机上帮他们拿了不下八次行李。他们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一些重要物件没有从行李箱里取出来，通常是水壶、袜子或是护手霜。我从来不拒绝，并且我特别清楚，我这样做完全不是出于善良——我特别嫌麻烦，甚至翻了几次白眼——而只是源于某个特别自私的出发点：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爸妈出门，也有人愿意帮他们放行李。

但我无法原谅那个亚裔女空乘的态度。最开始那些老人要放行李，她并不去帮忙，而是说：“我们不碰乘客的行李。”

很快，她就去为超级经济舱的乘客点餐，后面有乘客还在登机，这些乘客请她让一下，她转过去说：“你等一下！”

我非常吃惊。

总之，在这趟北京飞往多伦多的航班上，我把周围大爷大妈照顾得非常好。拿行李已经是小事，后来飞机上的鸡肉饭太辣了，大妈不吃，我被派去换了一份牛肉面回来。很快，他们就不拿我当外人，开始派我去找那位空姐拿耳机，因为他们“无法和空姐交流”。

整个行程，那些充气靠枕、脚垫都形同虚设，因为大爷大妈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交流各自孩子的故事或是移民政策、而不是睡觉上。被迫夹在这些话题中间的我无法入睡，在出发之前，我已经让助理帮我订了经济舱的第一排座位，这里相对其他地方更加宽敞，但我仍然无法把腿伸直。（我有点儿生她的气，似乎她本来可以帮我订到公务舱，结果却没有订到，又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错，因为这趟飞机很早就满座了。）

我灰心丧气，大爷大妈却越来越兴奋——尽管他们已经六十甚至七十岁了。我承认，他们之所以如此喧闹，还因为我总是应和着。“你的孩子真棒！”但我真的不想听他们儿子的故事了，听上去，他们那么成功，还给他们买 FENDI 和 Burberry，那位大妈甚至全程都没有把那件 FENDI 外套脱下来。她说：“你还有时间，你才多大，你还有时间去争取那些……”

我不想听了。但是她说：

“小伙子，你能帮我填一下入境表格吗？我看不懂。”

“好的。”

不知何时，我的前老板打了个微信电话进来，我快速走到备餐间，告诉他我丝毫没有被他打扰，然后用着飞机上糟糕的无线网络聊了聊工作。

我回到座位，突然感到孤独。我偷偷哭了。

我记得，这架飞机平静地飞着，这是我有史以来坐过最平稳的航线。灯光被调暗了，但是没有人睡觉，引擎巨大的轰鸣，和周围人的议论声融为一体，我感到整个机舱就像一块水果奶油蛋糕的内部。

我精疲力尽。虽然我经历了此后更加漫长的公路之旅，并且丢失了手机，但只有航行使我精疲力尽。

此刻，你应该知道我下面要说的，我的真实想法，就好像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三个小时，该让你看清我是怎样一个人了。

你要相信，在上万米处，一些欲望也容易攀升到新的高度。既然体面人儿都不能把欲望写在脸上，那我就写在这里（以及我事先已经写在了微博上）——

那个时刻，在经济舱里濒临崩溃的我百分之百地笃定：人生真正的成功，就是飞任何地方都是头等舱。

我说的是花自己的钱买的头等舱，而不是“媒体老师专属头等舱”——这并不是说作为媒体代表受邀坐进公务舱或是头等舱有任何不妥，毕竟我在过去享受过这种因为职业带来的额外馈赠，但我必须在这里提出一个衡量财务自由的标准。

当然，不仅能买得起，还要买得到。一定不能像我在登机前遭遇的那样，举着信用卡跑向柜台，喊着要升舱，结果柜台说：

“没啦！人家一溜儿白金卡还在前面排队呢，也轮不到你。”

总之我要在这里明确告诉你，我是一个有物质欲望的人。承认自己的欲望，是一种真情实感被透支的感觉。我能够想象，今后那些用心叵测的人会眉飞色舞地问我：“嗨，这次你飞的是头等舱吗？”或者有人会说：“你打算用这碗毒鸡汤毒死全村的人吗？”

不用担心，这并不会伤害我。恰好相反，这让我对成功的标准更加坚定。我相信，当你总是不得不外出（多数时间是因为工作），在你筋疲力尽的情况下，你会像我一样渴望舒适的旅程。请你记住我的话：人生真正的成功就是飞任何地方都坐头等舱，这已经足够——我相信自己再努力也无法成为百万富翁。

如今我已经开始了在加拿大的旅行，很快你会看到关于这一地区绝世美景的描述和体验。此时此刻，我相信很多人正在前往异地度过假期，我能够给你最好的祝愿就是，当你不得不经历漫长的飞行，你可以坐在更舒适的客舱里，不要被任何人打扰，不用关心社交网络中任何关于社会阶级的争论，也不要有那种孤独的感受，你只需要体会人类物质文明的成果，照顾好自己，不要感到羞愧。

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航班上突然感到孤独，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类似地，我记得有一次，当我从欧洲飞回北京，拖着行李走在人来人往的首都机场到达大厅里，我感到孤独扑面而来，我难过地哭了一会儿。那些飞机、机场有关的瞬间都是孤独的。这大概是我慢慢不喜欢飞行或是外出的原因。

就这样。今天的最后是给你送出一个小贴士：当你感到孤独，你可以哭。男孩也可以哭。

不要成为什么都能学会、却不会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