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尾,乌镇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断,游客却比往常更加汹涌。
石板路的两边挂满了旗帜,画着浓重油彩的表演者和游客零距离互动,随意走过一个拐角便有好戏正热闹上演……
每年惯例举行的乌镇戏剧节早已不仅是话剧迷的盛典,这场为期11天的狂欢让不明就里的路人也不自觉投入。
对于戏剧节发起人之一的孟京辉来说,每年的10月,他总要抽两周时间呆在乌镇,接受一堆的采访,有时甚至充当一会儿维持秩序的角色。
然而今年这一届对他来说,显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的新戏《茶馆》——改编自中国戏剧史绝对意义上的经典,作为最引人注目的开幕剧,在乌镇戏剧节迎来全球首演。
△文章《茶馆》剧照
《茶馆》就像一口深井,我们太习惯于去总结“中心思想”,却懈怠了去挖一挖原著的深意。
重新演绎这部上个世纪50年代创作的经典话剧,孟京辉力邀鲜少出现在话剧舞台上的青年演员文章领衔主演,这无非是“中国著名星探”孟京辉的又一大胆尝试。
△黄渤、袁泉《活着》剧照
作为中国最著名的戏剧导演之一,他手握一大把叫好又叫座的剧,合作过的演员更是星光熠熠。
刘烨、袁泉、黄渤、高圆圆、廖凡、段奕宏,这些一人便能扛起一部剧的当红影帝影后,在孟京辉的剧本里备受折磨;
秦海璐、胡军、郭涛、徐静蕾、陈建斌、郝蕾、吴越、齐溪、王千源,这些公认的实力派,在孟氏舞台上初现星芒。
他却说,“看我的戏不要冲着明星,我,就是明星。”
△《茶馆》剧照
每部戏看似都是不同的尝试,内核却都是孟京辉“敢胡来”的精神。
如果说老舍的原著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会好吗?那孟京辉就是用三个半小时的演出做出了回答。
套用编剧史航的评价:最伟大最可贵的改编,就是用回答方式的改编。
“中国戏剧,
如果没有孟京辉,会很寂寞”
1993年,孟京辉导的《思凡》参加北京小剧场展演。演出大获成功的同时,日本戏剧制作人丹羽文夫注意到了他,向他发出了去日本学习的邀请。他心想,日本有什么可学的,便拒绝了。
几年过后,丹羽文夫旧事重提,并告诉他,日本有一个文化基金,可以为他提供每天120美金的补贴。
孟京辉一听,这可以。
△廖凡《思凡》剧照
在日本学习期间他强烈地感受到,戏剧不能改变人的生活,但可以改变人的看法。
于是提前结束了学习期,带着攒下来的7、8万人民币回国了。“哥们儿牛了,你们什么臭电视剧、破广告,跟我没关系了,哥们儿排戏了!”
△陈建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剧照
回国后孟京辉开始排练《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主演是陈建斌,“那时候谁知道他是谁啊。”
前10场是真没人,艰难的时候,孟京辉自己也上台,在舞台边坐下来,弹几下现学的吉他。
就这么坚持着,突然之间火了,800多人的场,全满!一个包袱丢下去,笑果就像点燃一根火柴,“刺啦”一下,观众的笑声像海浪一样,从第一排开始往后蔓延。“太来劲了!”
“找演员和谈恋爱一样,
要相爱又要相互折磨”
不少人说孟京辉慧眼独具,娱乐圈有演技、有实力的演员,他合作过大半,有些甚至在新人时期,便已有过深度合作。
孟京辉自己却说,演员不是自己主动选择,而是“不自知的相互吸引”。
郭涛是《恋爱的犀牛》的首版男主角,由他说出“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这段“爱情圣典”的独白时,无数文艺青年的心为之一紧。
接下《活着》的黄渤当时正处于“烦躁期”,三年时间沉浸,拿了一些话剧的表演奖,更想清楚了“老天爷爱我,观众爱我,接下来我自己要对得起这份爱”,演技一路开挂。
通常情况下舞台妆会比平时的妆容重很多,大学刚刚毕业一个月的袁泉却多以近乎素颜的淡妆登台,一席白裙被演绎得仙气十足。
《艳遇》中的夏雨、高圆圆一度在排练中崩溃,但孟京辉不是手把手教的温和派,他的办法是“先把演员摁到水里,再救他”,最终出来的效果拔群。
和导演的表演观念产生冲突,吵得厉害的时候硬汉段奕宏也哭过。打通矛盾,段奕宏像打开了个人魅力的开关,舞台上再也无人可以遮盖他的风采。
《茶馆》排练7周的时间里,今年回归话剧舞台的文章常常处于焦虑之中。
不排剧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读剧本。明明是乌镇一处人流不断的闹市,他就安静地守着一角,无人惊扰。
他明白,对经典的敬畏可以把他推向悬崖,也可以带他找到突破的出路。
当谈论起这次《茶馆》的主演文章,孟导只浅浅答道,“他是一个有能量的好演员。”
也是,在舞台上哪有比有能量、能带动全场氛围更重要的呢?
“观众都等着看孟京辉这次又要颠覆什么,
我的骨子里其实非常传统”
无法考证是从何时开始,大众将孟京辉的作品冠以“先锋戏剧”的名头。他却觉得自己骨子里,实在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从《活着》、《临川四梦》到今年的《茶馆》,孟京辉一直在做“经典重述”这个动作,但他的“传统”又绝非带着灰尘味的陈腐。
他不吃重复过去那一套,一边活用传统,一边剑指当下。
因为美学有一种连贯性,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群人,都能从“经典”这扇门里窥探到打破时间限制的美。
重新改编《茶馆》,孟京辉便是要将这扇门打开,让里面所有的能量都鱼贯而出。
文章饰演的王立发在剧里有这么一段台词:
秦二爷,财大业大家业大,所以树大招风;常四爷,一辈子好打抱不平。可我呢?做了一辈子的顺民,见人就作揖鞠躬请安,不就是为了活着吗?可偏偏不叫我活……
故事创作背景与观众之间隔了几代人,戳中的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当代的我们的心事?
△(从左至右)濮存昕、梁冠华、杨立新
△老舍先生与人艺演职人员讨论《茶馆》剧本
北京人艺的《茶馆》演出了700多场,了不起的演员,了不起的剧本,了不起的成绩。珠玉在前,很难不让人对这两个版本进行比较,孟导倒是保持着一贯的自信。
时代在变,审美和眼界都在变,而他最擅长做的,便是用一种天马行空的表达方式,却始终忠于原著。
在看到《茶馆》之前,我曾预估了N个版本的设想,但都不如亲眼看到时来的震撼可感。我想,孟京辉依旧代表着国内“先锋话剧”的高度和深度,功力深厚程度,非同一般。
这座“新盖”的《茶馆》作为今年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剧一连演出4场,场场爆满。如果不是借助乌镇戏剧节这样的舞台,也许未必会迸射出如此多好玩又激烈的火花。
因为戏剧说到底还是一种文艺的操作,无关乎商业目的的叠加,以个人好恶优先。
《茶馆》在乌镇戏剧节的最后一场,导演孟京辉上台致谢观众之后,“跪谢”了所有的演员。
这个特别迷恋戏剧的人,将最骄傲的表情留在了舞台上,也将最谦卑的姿态留在了舞台上。
一脚跨入戏剧的行当30年,不断尝试挑战权威,永远保持“爱折腾”的热情,从这点上来说,这个留着一头标志性中长卷发的人倒是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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