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是做什么的？”当我们在泰国北部定居半年后，13岁的女儿Peggy问道。

这时的她已经观察到了我的行踪常常飘忽不定，家里的房间里有神秘的保险箱、地图和相机，并且常常有形形色色的客人来访并与我进行低声交谈。她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精神一下子绷紧了：我知道这是个难以避免的问题，每个孩子都迟早都会问起，但我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当孩子们年幼时，他们还不能注意到我日常活动中的异常，我便开玩笑说：“哦，我只是个假钞贩子。”而这一次Peggy坚持不懈的提问，让我意识到，原来的回答已经没用了。

我的爱人Norma一直都认为我们必须真诚地对待孩子们，家人之间的信任要比CIA保密守则更加重要。她在随我抵达泰国后经历了一些事情，这使得这个优先顺序在她心中已经根深蒂固。

当我接到调令后，我提前一步抵达泰国安排家人随往的事宜。不久我找到一所合适的房子，写信给Norma，通知她带孩子们来曼谷会和。但这笔房屋交易最终没有达成，我立刻写信告诉她不要马上过来，她在收到第二封信之前就已经带孩子们坐上了前往泰国的飞机。她曾经写信告知我航班号和抵达时间，但这封信被泰国方面扣住了，我并没有收到。

领着四个小鬼经历了16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实在是个累人的经历。她精疲力竭地抵达了泰国，却发现没有人来接她。由于我们当时用的是非官方护照，没有人通知泰国政府，所以她在通过海关时遇到了麻烦，只能换得两星期的签证。对泰语一窍不通的她打车到一家条件不错的宾馆，而仅仅一天过后，她就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

第二天，她到美国大使馆寻求帮助，询问是否有人能够联系上她的丈夫,可每个人都声称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历尽周折后，她终于联系上一位官员，这才得知我还在泰国北部。

这位官员并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经到了泰国，但他承诺会尽快与我取得联系。同时，Norma向他解释了自己现金告罄但还带着四个孩子的处境，询问是否能够向组织预支一些资金，但财务人员给出的答复却是她们无权得到任何资金，因为按照任命，我应该在北方工作。

当家庭受到威胁时，一位母亲可以爆发出世界上最猛烈的愤怒和最坚定的决心，我的爱人就是这样。联系我的官员提出，在这一家人联系到我之前，他可以用私人名义借钱给她们，但Norma拒绝了。她后来说，自己当时太愤怒了，如果万不得已，她甚至可以带着孩子们在美国大使馆所处的街道拐角处乞讨。所幸的是我在这一天因工作事务而偶然回到了曼谷，使Norma在将乞讨付诸行动之前联系到了我。

当我安排她和孩子们坐上次日到泰国北部的火车时，仍然有大量的外地工作需要我处理，所以当我最终见到她时已经是几天之后。Norma的怒气已经难以遮掩：“如果你只是想把我们扔到一个地方，那最好是回美国的飞机上。”

她向我描述了在旅馆中糟糕的三天：不能洗澡，孩子们茫然不知所措，房间里不仅有成群结队的蚊子、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爬来爬去的蜥蜴，还有在地板上窸窣跑过的大老鼠。

这次经历中，CIA对她难堪处境的冷漠、我将工作置于家庭之上的行为都令她感到愤怒。当她知道我仍然信赖CIA并不会离开它时，她不得不退步，不再劝说我离职，但她坚持认为我不应该再对孩子们说谎。她反复强调说，已经受够了CIA对她和孩子们的所作所为，不应该再让荒谬的保密守则破坏家人之间的信任。

而现在，Peggy天真的提问又将这个问题推到我的面前。因为我所接受到的所有教导和我内心仍未消失殆尽的热血都告诉我，我应该为我的工作保密，即使对方是我的女儿。

“爸爸，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们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只有我不知道。这真的很让我难堪。”Peggy直视着我说道。

我能感到Norama也在看着我。我应该怎么办？如果我告诉她真相，那我将打破自己的誓言。虽然我知道，有些人早已将保密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还在严格遵循誓言的人。

我想：如果我让我的孩子们知道我的工作，会对CIA的使命产生影响吗？会损害到国家利益吗？我看着Norma，在沉默的对视中，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刻已经来临。

我深呼吸，在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儿面前坐下。

在这场谈话中，我以一种带有自我强迫式的严肃态度时刻确保自己的发言没有涉及到其它任何人和组织。我对她们说：“我为国家中央情报局工作。CIA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国家不被任何人破坏。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还太小，不能够在朋友面前保守这个秘密。你们必须承诺，不对除了我和妈妈之外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听到这个消息后，两个女儿看起来都没有特别激动，她们只是看着我，然后发出了一声：“喔。”

这并不是我预期的反映。我以为她们至少会想十年前的我一样，表现出对CIA的一无所知。

很多年后，当我准备写一本回顾CIA往事的时，我向女儿们询问得知我工作时的想法。

Jean说，她印象很深刻，觉得这份工作一定充满了艰险和刺激，因为我需要当空中飞人，往来于各个角落。当她的朋友中有人发现了我的奇怪之处时，她往往觉得紧张万分，并因为不能和朋友倾吐心事而感到沮丧。Peggy也因为不能向朋友倾诉而产生了类似的挫败感，同时也对我为CIA工作时在泰国北部整日飞来飞去时所进行的具体工作感到好奇。

我曾经承诺，我会在自己退休后告诉她我工作中的故事。当我真正退休时，我整个人都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感，并不想将消极的负担传递给我的孩子们，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践行这个诺言。

几年后，我将我的工作告诉我的大儿子Scott。不久后，他向我承认，当我没告诉他时，所有同学都会谈到各自父亲的工作，这让他感到十分丢脸，因为他只能说自己不知道。而当我告诉他之后，他对我的人生有了更多的尊重。虽然他不能公开谈论父亲工作，也仍然不能和朋友吐露秘密。

小儿子Dan是在11岁时由他妈妈Norma告知的。他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我们对于我工作的话题向来过于谨慎，可能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在听到我的工作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哦，那他有枪吗？”

 

（译者 靳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