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中的麻风病康复村

那些从麻风病肆虐的年代幸存下来的人,身上有一种坦然面对命运的傲骨。

2018年11月14日田晋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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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风病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文明一样漫长。在抗生素疗法发明以前,它是无法被治愈的。患了麻风病的人皮肤会不断溃烂变形,病人会瘫痪,然后死亡,接触到的人会被传染。

1956年,全国统计麻风病人超过50万人。由于麻风病具有地区传染性,当时又无药可医,政府决定采取措施,将数十万麻风病患者隔离起来治疗。于是,在山里,在孤岛上,一座座用来专门收治麻风病人的隔离设施被建起。

云南昭通镇雄五德镇的“大锅圈”是世界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天坑。天坑位于乌蒙山深处,海拔1440米,坑口直径600米,深度120米,周围是笔直的悬崖。政府在这里建立了麻风病医院,专门用来隔离治疗麻风病人,最多的时候这里曾经同时收容了两百多个病人。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房子,人们住在崖壁上的一个大溶洞里,他们沿着天坑的崖壁一点点凿开土地,盖起了房子,种起了庄稼,养起了牲口,成立人民公社和生产大队,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那时候,一条索道是唯一与外界的联系。1962年,附近村子的人来偷粮食,村民们抄起土枪和火把追赶,偷东西的人害怕,逃跑的时候一把火把索道烧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可以进出村子。村民们伐木烧炭,磨成碳粉,又在溶洞里挖土熬硝,做成炸药,在陡峭的崖壁上炸出了一条路来。政府在这条唯一的路上建了一个哨岗。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哨岗后来成为村里孩子们的教室。

1982年,WHO把氨苯砜为基础的联合化疗法被引进中国,麻风病终于可以被有效治愈,实行了几十年的隔离也随之解除。部分痊愈的人回家了,那些回不去的或已经无家可归的,便留在这里结婚生子,一代一代繁衍下来。

2015年夏天,我踏进了麻风人的世界。之后3年,我走过了南方各省数十个麻风病康复村,拍下数千张麻风病康复者的肖像。我见过手脚眼全无的老人,吃饭的时候只能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舐盘子;也见过因为后遗症溃疡感染到腐烂的身体。但是,在和他们的长久相处中,我被他们身上特有的气质吸引了——那些从麻风病肆虐的年代幸存下来的人,身上有一种坦然面对命运的傲骨。

天下着濛濛细雨,在峭壁上的小路上回望,山谷一如既往地被浓雾笼罩着。

 

最早的麻风村建在天坑的另外一边的崖壁上,因为过于陡峭交通不便,在新房子盖好以后这里就被遗弃了,如今这里还保留着村庄的遗迹。

 

废墟里的石磨,废弃的村子里还留有很久以前生活的痕迹。

 

炼制硝土的土窑,1962年,大锅圈的村民们在大溶洞里开采硝土炼制提纯,用来制作炸药,为了在坚硬的岩壁上开路。有趣的是,2010年广西百色乐业县的天坑群里也发现了古代炼制硝土的土窑。

 

何平秀,汉族,1943年出生。
1974年,因为被人污蔑为麻风病人,何平秀被送到昭通牛场镇麻风病村隔离,期间结识第一任丈夫,并生下4个小孩,丈夫去世后艰难度日。1984年牛场镇麻风村撤销,她被遣送回乡,因其曾经麻风病身份被排挤,不给予土地耕种。生活无依时,常带着孩子外出乞生活,1986年偕子改嫁到大锅圈麻风村。如今,第二任丈夫去世,何平秀与两个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同住。

 

现在村里使用的房子由欧盟人道主义基金会于2005年资助援建。由于村子里的成年人大多外出打工了,只留下孩子、老人和很多空置的房间。

 

翟成绪,汉族,1931年生
1958年发病入院隔离治疗,入院前已婚,有三个子女。07年大儿子放牛的时候出意外被牛撞死。小儿子在外打工,父子关系冷漠,很少回来。如今翟成绪独居。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生活在大锅圈这里的村民是没有户籍的。直到2007年,在多方的努力下,村民的户籍问题才最终得以落实。大锅圈作为一个曾经的麻风村被周边地区的人们所熟知,为免被人歧视,村民们现在的户籍上写的是“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五德镇新寨村中心组”。

 

红薯和洋芋是村子种植的主要作物。

 

晚饭过后短暂休息,最后还要喂完牲口,一天的劳作才算结束。建在天坑里的村子交通不便,农用机械运不进来,所有的农活都要靠人力来完成。

 

夜幕降临,建在溶洞里的村庄连月光也照不进来,没有电的时候一片死寂。

 

溶洞里的蓄水池,始建于六十年代。不通自来水以前村里的用水就取自溶洞里的地下水。

 

没有名字的荒冢。不到一平方公里的的天坑里散落着十几个这样的坟冢,它们有些已经被岁月磨平,和周围的乱石堆融在一起,没有墓碑。我问到村里老人,这些无名坟墓是谁的,老人也记不清了。他说“落叶要归根,只有那些孤苦无依,无家可回的人才会葬这里。谁还记得啊。”

 

时间流逝,村里的老人相继去世,这些没有人住的老房子静静地躺在天坑的角落里。

 

从旧村的老房子可以看到坑底的农田,这里很难找到一块完整的土地用来耕作,人们把天坑开发成了梯田的样子。

 

昔日的哨所隔离解除之后被闲置了起来。麻风村时期出生的病人子女都没有受过教育,在村子里三十岁以上的村民基本不识字。后来政府从附近的乡里聘请了一位老师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哨所就变成了孩子们的教室。

 

如今的村子建在溶洞里。

 

这个直径六百米多一点的天坑里能用来耕种的土地很少。于是很多人选择了去外面打工。

 

盘山而上,这是唯一通向外面的路,村里的孩子每天要步行数公里去上学。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村子里有很多废弃的房子,孩子们有时候会在这里玩耍。

 

电视和手机是村子里唯一的娱乐方式。

 

杨家大嫂和她的儿子。杨家的媳妇来自麻风病牛场镇康复村,十多年前她和妹妹一起嫁到大锅圈。很多麻风康复村的子女,尤其是男性,在成年后很难找到婚姻对象。所以有些康复村之间会相互通婚。

 

本文根据大锅圈村民口述完成。

 

—— 完——

田晋,摄影师,生于1986年,现居住工作于法中两国。长期关注社会性议题及边缘群体。拍摄作品有《浮生欧罗巴》、《野草——中国孤儿院》,以及正在进行中的《风来的诅咒——中国麻风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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