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故事第三章

这是个极其势利的小型社会,认的永远只有利益,事实上与外面并无二致。

2018年11月27日黄昕宇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随笔

1

阿赖留小胡子,小分头,叼根烟,总是吊儿郎当探出一条腿,肩膀松垮地斜歪着,暗青的纹身线条自手指节开始很张狂地往上爬,从领口钻出来,覆上脖子。这副模样杵在街上比较扎眼,他时不时被要求接受尿检。有一天,他尿了四次。

2016年3月,阿赖在路上和一个女客户交易时被抓现行。警察突然出现,一个卡脖,他就趴倒了。阳光刺眼,阿赖眼前都是雪花。警察把他的手铐到背后,搜出钱、随身物品和大麻,放在他的背上拍了张照片。

到了派出所,警察让阿赖解锁手机,非常仔细地将通讯录、微信、相册检查了一遍。阿赖很镇定,他一向谨慎,做生意用的是另一支非智能手机。

警察问:“上家是谁?”

阿赖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警察说:“那你东西哪来的?”

他说:“我搭了一辆黑车,人家拿出一大包,问我抽不抽麻烟?我说,抽啊。人家又问,买不买?我说,买呗。”

警察又掏出一沓照片,都是身份证照,让他指认一些人。其中有六七个阿赖的朋友,他发现好像有张网早就铺开了。他随手指了其他人。他瞎编,绕圈子,耍混。审讯室的强光灯晒得人睁不开眼,他感到大脑膨胀。

由于尿检呈阳性,第二天晚上,阿赖被送进强戒隔离中心。进号子就到了睡觉时间,将近三十号人前胸贴后背侧躺着,码在一条长通铺上,他们管那叫“插刀片”。牢头看了阿赖一眼,从人排里扒开一道缝。“这怎么躺”,阿赖脱口而出,话没说完,肚子就吃了结结实实的一拳。牢头没什么表情,“好,躺不进去你今晚不用睡了”。

所有毒贩每天必须服用美沙酮,那是一种治疗海洛因成瘾的药物,药劲很猛,让人吃不下饭。阿赖一喝就吐,非常难受。挨到第七天,他的拘捕令就下来了。他被转移到看守所,呆了将近一年。

 

2

这间老牌看守所,在历史上没有越狱成功的记录。犯人被提审时,双手铐在身前,头会被罩上一只黑色头套,狱警拎着手铐带走,没有任何机会记路线或观察地形。

早上七点半哨响,犯人起床,洗漱早餐后开始坐铺,盘腿坐床板,一直坐到傍晚。刚来的人往往难以忍受,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发抖,一天撑下来全身散架。人人踝骨上磨出两块茧。牢饭是馍馍和“伤心汤”——开水冲蔬菜,食材应季而变,时下哪种菜最便宜就冲哪种菜,豆芽、芹菜或是冬瓜。监室门靠下位置有个方格,水和饭就从那儿倒进来,犯人们用大盆接。有一回阿赖接水,热水一股脑泼进来,浇了他一腿,两条腿烫得通红。万幸的是,看守所里的水从来都只是烧热,而不是烧开,皮还不至于烫烂。馍馍每人限量一个,每次倒饭总要滚落几个,那么这一顿,就有几个人吃不上。接汤的盆是一只老式塑料盆,年头老得覆上了一层无法刷洗的垢。一盆子伤心汤从洞口“哗哗”倒进来,很多人就围上去,抢着用牙缸舀。

这场面看得阿赖心里难受,那个洞让他感到屈辱。刚进来第一周,他一口汤都没喝。

一星期以后,老婆开始每周往他账上打钱,每次800块。阿赖人生中从来没有如此财大气粗过,他可以买升级版伤心汤,冲菜的开水泡过郫县豆瓣酱,极有滋味,20元一份,乘在铁盆里递进来,非常奢侈。

有钱的感觉特别好。他买了一大罐红豆腐,那是号里最美味的食物。每顿饭他只夹出半块豆腐,五六个人盯着,想一切办法求他,为了讨一撇在馍馍上抹一下。他还买了一大袋花生,除了关系好的老哥可以随便抓,别人不让碰。白天他吃花生,有人就凑过来讨。吃饭时把馍掰开,两颗花生可以剥出四个仁儿,平铺在馍上夹着吃。进看守所一个月后,阿赖再也没有值过班,也不需要做拖地之类的劳动,总有人主动替他顶了。也有五十多岁的老油子,觍着脸喊他“哥”。

看守所里,阿赖这类刑事犯穿蓝色牢服,另一批犯人穿黄色。混关在一起,在号子里自然分成两拨。小小监室有无数心眼,三五成群的,推波助澜的,煽风点火传话的,几句口角就能给拱成大仗。

刚到押号没两天,阿赖就闹了一次事。那天,黄衣服派出一个小偷欺负人,十八九岁的小孩,上前照着蓝衣服一个五十多岁老哥的头扇。阿赖看不下去,一把卡住小孩脖子训:“他妈他的头是你能扇的吗?你他妈才多大岁数?”话音刚落,一帮黄衣服围了上来。一对多的群架没有选择,只能盯准一个人猛打。经验让阿赖做出反应,他摁倒小孩,一通脚踹落在背上,他扛着,抓住小孩脑袋往地上猛磕。小孩直接磕懵了,那架打完死活要求调走。

那老哥进来前是个干部,因为贪污判了十几年,别人喊他“书记”。书记脾气有点怪,他是文化人,不大愿意与街上的流氓混混为伍,不怎么跟人说话,比较独,遭一帮人看不顺眼。他以前当官,在里面有人顺关系。二十来号人,睡头几铺的可以平躺,位置宽敞。一铺属于牢头,书记是二铺。那架过后,他让阿赖睡到旁边三铺。

书记因为入狱受了些刺激,有时说话语无伦次。但他毕竟有文化,能写一手好字。所里很多管教托他代写入党申请书,写完就给他几支烟以示感谢。书记不抽烟,转手就给了阿赖。这赋予了阿赖一项重大权力。

烟在看号里是头等稀缺品。管教通常一周发两次,每次仅有三支,但号里抽烟的有十七个人。点火用棉被里抽出来的棉花,撒上洗衣粉,洗衣粉含磷,易燃。把棉花放在地上用布鞋底快速地搓一阵,撕开棉花,内部就变黑了,冲里面“呼呼”吹气,就冒出了火星。所有人凑个圈,抽掉香烟过滤嘴,点燃,每个人狠嘬一口就传给下一个,一圈下来烟就没了。这里面有讲究。一支烟,开端没劲儿,末尾太辣,最好的位置在中间。这个位置怎么排,烟从谁开始传,都由拿烟的人决定。

在看号里,没有谁永远说了算,谁有钱有烟,谁就牛逼。这是个极其势利的小型社会,认的永远只有利益,事实上与外面并无二致,只不过更狠更露骨。外面混过的都知道,阿赖门儿清。他拿到烟,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揣好不急着抽,连一铺跟他说话都客客气气。有些黄衣服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拿他的脏袜子就洗。第二天一睁眼,就有人帮他叠被子,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他手上。

 

3

犯人在号里最大的乐趣是攒东西。

他们在护士下来发药时谎称得了脚气,要到喷灌的医用酒精,迅速拧开盖子倒一点在准备好的杯子里。每次一点儿,攒到一定量后,加入方糖,兑水,封盖闷了三四天,然后所有人分享那杯勾兑酒。其实非常难喝,但劲儿特别大,坐板时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在晃。

阿赖攒了很多花生皮。有两三周,负责的管教休假,号里断了烟。有一周旱得不行了,他们撕下一页《读者》试着卷树叶,烟大,但没劲儿。后来又想到卷花生皮。那一口简直太凶,好像往肺上捅了五六刀。有人直接撅了过去。

不仅抽烟喝酒,他们甚至还吃上了肉。

有一回,过道里钻进来一只大老鼠,肥硕得像只兔子,几个监室的犯人看得眼馋,相互打赌,比哪个号先逮到它。

狱友们集思广益,冒出很多主意。有人提出,用“吊车”套。“吊车”是床单上扯下的细布条绑成的长绳,平时用于监室之间传递东西。他们在绳子上系了个环,甩出去套老鼠,没能成功。又有人提出,支一个盆,趁老鼠不备,拉绳罩住。依然失败了。有人攒下每周二四六发的鸡蛋,提出用蛋黄引诱。谁知道那老鼠平时跟所里干部一块儿吃食堂,根本不屑理会。

直到有一天,他们一次性祭出21颗蛋黄,堆在门口。老鼠终于停住了,一个犯人探出手,一把把它抓了进来。他们打算把它烤了。

首先接了一盆水,把老鼠摁在水里,它挣扎,反咬,几个人轮番摁了半天,它开始呕吐,逐渐失去力气,终于溺死了。接着他们从放风圈的墙上抠下一块石头,原打算磨成刀片,但远不够锋利。于是又从护士那儿讨要棉签,将棉签杆磨尖。一个人抻开老鼠腹部,另一个人用棉签尖儿一下一下划拉,划废了好几根棉签,一直划了五六十下,才拉破老鼠皮。一个宰过羊的犯人完成了放血和处理内脏的步骤。

接着需要脱毛。先得生火烧水。号里生火用卫生纸搓成的细长捻子。阿赖安排了一个小孩夜以继日地搓,长长的捻子盘成堆。阿赖买伤心汤偷偷藏下的铁盆用做容器,烧开水烫老鼠,毛发基本烫干净了,再用小石片仔细刮一遍。

他们躲在厕所烤老鼠,点起捻子,用小棉签棒把老鼠架在火苗上,一点一点不间断地烧。那段时间全监室同心协力,轮番交替值班。厕所里的烧烤悄悄进行着。管教探头张望时,外边的狱友们都配合打掩护。那只肥胖的老鼠在火苗的舔舐下,一点一点变得干瘦,开始散发出焦香。烤到第二天,他们剥下鼠身表面烧焦的皮分了吃,再继续烤骨肉。整整烤了三天三夜,老鼠终于彻底熟透。每个人分到了一点点,那么长时间以来,嘴里第一次有了肉味儿。

阿赖吃了一小只前腿。监室里没有盐,没有调料,肉是淡的,但口感筋道,嚼起来像牛蛙——特别特别好吃。

4

住进押号两个多月时,阿赖遇到了纹身师。

纹身师是个经济诈骗犯,三十多岁的老师傅,做传统纹身,纹龙虎一类的图案。他被一个做保健品推销的家伙洗脑,骗进团伙,涉案金额有十五六万。

那会儿犯人们常常给家人制作小卡片。纹身师在隔壁监室,画得特别好看。他们想了很多辙,跟管教软磨硬泡,终于把纹身师调到号里。他刚来时怪不乐意的,在原监室混得好好的,现在又得从头混。阿赖说,不用混,你跟着我就行。

有一天,一个犯人外出提审回来,手铐打不开,号里一个会开锁的,从电视上取了根做天线的铜丝,拧了个形状,拨弄两下开了锁。

纹身师拿来铜丝细看,感叹,他妈逼这么细啊。他突然受到启发,这玩意儿可以纹身。于是阿赖就开始帮他攒铜丝。每天趁放风时向其他号喊话要铜丝,接着一间一间放“吊车”取。攒下一捆就着手开始做纹身针。

铜丝坚韧,很难弄断,阿赖用指甲刀剪,剪劈了一个。截断铜丝有了针尖,还要制作手握的柄。他们先尝试了纸卷,握着太软,没有成功。阿赖又想到了笔芯。看守所里没有笔,但可以买到笔芯。他们用创口贴胶条把三根铜丝固定在一根用完的笔芯上,纹身师试着用它勾线,效果很不好——笔芯太粗了,三根针间隙过大。他们又试着在笔芯上粘了一根棉签,再将铜丝固定在棉签上,勾出来的线一下有了密度。第一支“三针”纹身针制作成功。

墨用的是笔芯里的墨水。蘸墨非常麻烦,得先用一根铜丝从芯管后头探进去,把墨水一点一点蘸出来,再用纹身针蒯。

纹身师宣布设备制作成功,可以开始纹身了。号里一个哥们儿很冲动,立刻决定当试验品。他说,我心里面上火,你给我纹个火吧。纹身师问他要纹多大。他比划了半个胸口。纹身师给他画了一团火麒麟式的火焰。初下手,他把握不了深浅,那支初代纹身针也很粗糙,针头太长。虽然下手完全不顺,但他不吱声,心里暗暗克服着对品质的不满,以极大的恒心坚持,割完线还继续上雾。他用一根指头抵住对方身体,一针一针扎,一层一层填补,眼见着针眼疏密慢慢显现,颜色层次一点点出来,整块皮肤几乎被扎得稀碎。挨扎的哥们儿生生扛了三天,这团火才完成,胸口那块凹凸起伏的皮肤,血墨淋漓得一塌糊涂。

随后阿赖又和纹身师一起研究,改进了固定针头的工艺,接着又做出了排针。做纹身的犯人越来越多,纹身师的手艺也很快在实践中娴熟起来。

有个属马的哥们儿向他提要求,纹身师以前从没画过马,他试着画了一个,没想到非常好看。他的作品不再局限于中国传统。有人纹女朋友的名字,有人纹父母的生日,有人纹《杀手:代号47》里的光头。还有一个哥们儿特别喜欢车,他在自己的一双布鞋鞋面上画车标,左边宝马,右边玛莎拉蒂。后来,他干脆请纹身师把玛莎拉蒂的三叉戟纹在身上。

开始在号里做纹身后,纹身师没有一天空闲,所有时间都用来工作。他不收费用,不要求任何抵换,全身心投入地扎。他大概还要在监狱里呆十四五年。阿赖想,这十来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带着他的作品走出监室。至少诞生于他们押号的第一批作品里,就有三匹马,十几个英文字母。

 

5

号里一切都匮乏,时间却太过富余。阿赖觉得一天有四十个小时。他变得非常耐心,可以拿一根小棉签杆儿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磨上两天,磨出薄薄的弧形,做成一根挖耳勺。掏个四五天,勺碎了,再磨下一根。他给书记做毛笔,用书页卷成硬实的笔杆,用创口贴胶布在笔杆头固定香烟过滤嘴。然后花大半天功夫,全神贯注地把过滤嘴揪成一根一根极细的丝。书记就用这支笔蘸水,在放风圈的地上练书法。

有人抽牢服上的细丝,编织成小葫芦,特别精美。阿赖管他要,他没给,说是打算带出去给儿子。有人收集烟盒里的锡纸,用火烧出薄薄的纯锡,折叠成一个一个小三角套,一个三角套一个三角,拼插出一个烟缸。

犯人打牌,输了的人惩罚喝水。看守所临湖,饮用水都是湖里来的,有股鱼腥味儿,喝着特别涨肚子。有一天,突然有人提议把惩罚改成俯卧撑,输一把做20个。一开始,人人喘成球,没一个能顺利完成。但大家进步很快。这项运动在监室里流行开来,号里的人动不动就比赛。最多的一天,阿赖做了将近700个。

阿赖发现,在这里,执着和专注变得非常容易。有个吸食海洛因的老毒虫,四五十岁,原本身体很差,精神萎靡。后来跟着阿赖开始做俯卧撑。他用值班时间对着墙做,一次能做五六百个。逐渐的,一身松肉紧实起来,人的气色和精神状态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对阿赖说,“我感受到了阳光”。阿赖和其他狱友帮他制作健身器材。他们用床单上抽下来的丝拧成绳子,在一截拖把棍子两头,穿上号里各种没用的物品,做成哑铃。他对健身越来越痴迷,整个人脱胎换骨,甚至练出了明显的胸肌。

对阿赖来说,每天最享受的是下午放风时间。每间号子有独立的放风圈,石头墙围起来的一小方天井,连着监室。三点十五分开始,有五分钟,阳光会跨过高墙,照进圈里。他总是提前等在那儿,等那缕阳光斜斜地打到脸上。

有一天晒太阳时,有人发现地上有两只小蚂蚁,一群人蹲下身观察蚂蚁的行进,突然看到墙根有两个蚂蚁洞。一个小孩立刻进屋取了点馍馍渣撒在洞口,大家一起看着两只蚂蚁把碎渣一点点拖进洞。第二天放风圈门一开,所有人“哗”地一声直奔洞口,一看,来了五六只蚂蚁。

看守所里蚊子格外多,值班时,他们总靠打蚊子消磨时间。一个半小时里,两个人能拍死五十来只。自从发现了蚂蚁,他们不再拍扁蚊子。蚊子停在墙上,他们把指头凑得很近,轻轻一弹,死蚊子落下来,脑浆已被指力震碎,身体却依然饱满。饱满的死蚊子被收集在一个废弃牙缸里。隔天,将近两百只死蚊子倒在了蚂蚁洞口。这招效果立竿见影,第三天再看,墙根新增了两个蚂蚁洞。

玩蚂蚁成了放风时间的主要娱乐,乐趣无穷。他们把小蚂蚁轻轻捏到手上,看它在手掌指缝间没头没脑地爬。或是开展蚂蚁竞赛,一人认领一只,比谁爬得快,赌第二天的鸡蛋。

随着日子推进,蚂蚁洞的数量越来越多。等到满墙根遍布蚂蚁洞时,阿赖得到了出狱的消息。

在押号的最后一个星期,阿赖把自己的鸡蛋全都留给书记。他马上就可以敞开胃口吃肉了。小蚂蚁好像有点通灵,最后一天放风,它们似乎倾巢出动。阿赖蹲下看遍地疯爬的小东西,有一点不舍。

6

过去一整年,阿赖的行走距离没有超过监室到放风圈的长度。出狱那天,走出看守所大门,他立刻跑了起来。他买了一包烟,在路边连抽四根,然后开始剧烈呕吐,几乎把过去一年吐了个干净。

号里有一句话每个人都在说:“男人不记苦,女人不记甜。”不无道理。出来不久,看守所的记忆迅速消退。只是后来阿赖养成了一个习惯,他会在穿过带摄像头的安检门前罩上外套,拉低帽檐。很长一段时间,阿赖觉得整个2016年自己都没有过过。

那一年好像只给阿赖留下了脸上的泪珠。也是纹身师的手艺。据说,眼下泪珠起源于美国加州黑帮的监狱纹身,与死亡相关联,象征着曾经杀害一个人,或杀人未遂,也有一种说法是对某个逝去亲友的缅怀。纹身师没做过这种,他说,你自己画一个。阿赖对着镜子用笔芯勾画。十几分钟后,阿赖右眼角下颧骨多了一滴黑色泪滴,透明的。

—— 完——

插画:阿骀。

表情
您至少需输入5个字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