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特约撰稿 姜姝

“法国人又走上街头！”愤怒的示威者在巴黎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放火、占据街道、与警察对峙，他们穿着“马克龙下台”的黄色荧光背心，抗议总统调高柴油和汽油税，增加对工人、退休者和中产阶级的财政压力。截至当地时间12月8日，第四轮“黄背心”抗议示威仍在进行。

“黄背心”运动席卷全国

从11月17日开始，抗议者连续4个周末在法国各地举行抗议游行，反对提高燃油税。游行随后演变为民众对生活成本上涨以及对马克龙的抗议。12月1日，巴黎又爆发大规模抗议，对马克龙政府政策不满的“黄背心”抗议者制造暴力，纵火抢劫。

当天，抗议者在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街与警察发生对峙，冲突不断。抗议者在一些街道修建路障，向警察投掷石块，四处打砸纵火，甚至在凯旋门上涂鸦；警方则以催泪瓦斯、眩晕手榴弹和水炮予以镇压，现场一片混乱狼藉，破损的店铺与民宅、燃烧的汽车随处可见，交通和商业活动完全陷入瘫痪。

当天的骚乱已造成超过100人受伤，其中包括十几名警察。警方逮捕了400多名“麻烦制造者”，伤者和被捕人数有可能进一步升高，而所造成的财产损失短期内难以统计。

法国《巴黎人报》12月2日报道称，反政府抗议者在巴黎乃至法国全国的声势仍在持续，由于不满马克龙政策，大量抗议者在法国各地集结起来，穿着“马克龙下台”的黄背心走上街头，要求政府调整政策、改善民生。

据法国内政部统计，当天全国范围内有大约5万“黄背心”抗议者参加了示威，巴黎大约超过5000人。而在更早一周的周末11月24日，全国示威人数更是超过11万人。这次全国抗议已经造成3人死亡、263人受伤、421人被捕，成为法国自1968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暴力抗议活动。

眼下，因抗议政府提高燃油税和物价攀升而起的法国“黄背心”运动已从工薪阶层蔓延至学生和医务人员群体。12月3日，法国巴黎、图卢兹、土伦、里昂等多个城市有100多所高中被示威学生全部或部分封锁，愤怒的学生抗议目前法国国民教育部的改革；同一天，法国多地医务人员也开着救护车封堵道路和城市广场，对政府新实行的医疗预算法案表示抗议。

抗议者不满马克龙上台后为企业和高收入人群推出的减税政策，指责其政策仅服务精英阶层，与普通民众生活脱节。“黄背心”运动其本质就是对纳税不公的抗议，正是这一措施引发了民众的愤怒情绪。

英国《卫报》12月2日称，法国国内反马克龙的“黄背心”运动影响力正日益扩大，反映出法国国内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甚至可能危及马克龙政权。

马克龙政府强势“反暴”

前几天，在阿根廷参加G20峰会的法国总统马克龙通过电视演讲向国内喊话，称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能制造暴力”，并指责有人煽动民众情绪。他说，任何暴力行径“都不会被允许”，制造暴乱的人将被绳之以法。法国电视台对马克龙的讲话进行了实况直播。

法国警方声称已有效控制局面。法国内政部长卡斯特纳表示，12月1日当天，巴黎警方调遣了几千名警察维护香榭丽舍大街周边的秩序，驱离了示威者，将周围道路全部封锁，拉起警戒线。政府和警察部门还强调，暴乱“有幕后黑手”，有反政府势力与极右派激进组织在抗议中进行活动，教唆愤怒的人们诉诸暴力，并制造恐慌气氛。警察部门发言人称，将加强对这些激进组织的监控，并且不排除采取措施，直接解散这些团体。

对于警方的防范措施，有批评者认为，在紧急情况面前巴黎警方反应迟缓，应对不力，对暴徒的打砸、纵火行为，并未能在第一时间加以控制。出于安全考虑，警方还封闭了部分地铁交通枢纽，结果导致人流严重阻塞，无法疏散，这一做法也被舆论所诟病。

此前，马克龙坚持征收燃油税，是为了减少法国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并为可再生能源投资提供资金。马克龙表示坚持不会在燃油税问题上向抗议者妥协。但在近日，总理办公室表示，政府可能会宣布对抗议者“有利的”举措。文化部长里埃斯特向媒体透露，政府将在未来数天作出“强有力的和解姿态”。

按计划，政府将与“黄背心”抗议运动中的温和派会谈。但“黄背心”运动发言人宣布，由于安全威胁问题，该组织将取消与政府的会谈。部分“黄背心”成员收到了来自强硬派的死亡威胁，警告该组织成员不要与政府展开谈判。

法国《世界报》称，对抗议者而言，在上调燃油税的同时，法国政府取消了巨富税，让政府失去了重要的税收来源，因此是纳税不公的体现，更坐实了马克龙“富人总统”的标签。在政界，法国社会党、共产党、“不屈法国”运动等几乎全部左派以及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都要求政府重新开征巨富税，实现税务公平。

有分析称，“黄背心”运动之所以能得到法国等欧洲国家民众的支持有其深层次原因，即城市贫困中产阶级与工人阶层对后工业时代的绝望感，这种绝望感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便不断积聚，摆在他们面前的一边是不断高涨的油价、物价等生活成本，另一边则是持续下行的购买力。

高油价成为引发法国民众不满的一个导火索。今年以来，法国油价飙升近20%，目前为每升1.75美元(约12元人民币)。同时，很多民众感受到生活负担正在增加，这让人们对马克龙的政策产生质疑，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并以非常激烈的方式反映出来。现在，政府支持率已下降到26%，对政府民生政策的抵触，加上社会骚乱使得这种不满进一步加深，让马克龙的政治生命也面临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街头政治”直指政治僵局

“黄背心”运动持续近3周，已严重干扰了法国人的日常生活。当前法国的油料供应已出现严重问题，12月4日夜间，全国700多个加油站出现部分缺油或全部断油情况。舆论认为，即便政府现在让步，该运动的“后遗症”也很难迅速消除。

不久前，在第一轮示威爆发的时候，很少有观察家能够预料“黄背心”目前在全法上下的声势。值得关注的是，“黄背心”抗议活动发酵以来，已呈现出了“巴黎—外省”和“城市精英—乡村平民”之间的对立。

“革命是怎样呢？那便是法兰西战胜欧洲，巴黎战胜法兰西。”大文豪雨果曾将波澜壮阔的法国大革命如此浓缩于一句设问。正如雨果所总结的，1793年，在巴黎达到的革命高潮后来被军事天才拿破仑用剑和大炮推向了欧洲大陆。

目前，法兰西和巴黎的对立再次被街头运动带出水面。尽管“黄背心”抗议活动最早在巴黎爆发，但其背后的不满情绪则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经济滞后的外省。

在巴黎，首先被袭击的总是那些奢侈品商店。香榭丽舍大道、里沃利大街和旺多姆广场，这些都是象征着巴黎上流社会经济特权的地方。《纽约时报》12月5日分析称，在来自经济停滞地区的“黄背心”们看来，对这些地点的袭击不过是将心中的一腔不满具象化，施加于在全球化进程中食利而肥的“赢家”——法国传统的政商精英身上。　　“这是外省对巴黎的反叛。巴黎一直被视作骄傲且高高在上的首都，但这一次，外省人感到巴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陌生，不接地气。”法国政治学家赫尼耶对《纽约时报》分享了他的观察。

目前，在法国社会学界，一个共识是“黄背心”运动区别于以往的大多数抗议，属于利用社交媒体自发组织的社会运动。十分讽刺的是，在组织方式上，法国上一个与此相似的社会运动正是将马克龙推上总统宝座的“共和国前进”运动。那时，人们之所以受到“共和国前进运动”的感召，是因为对传统政商精英把持政府感到失望。

自“黄背心”抗议活动发酵以来，“巴黎—外省”和“城市—乡村”之间的对立引起了法国全社会的关注和警惕。有研究表明，法国城乡居民和不同阶层之间对于税负的感受存在巨大差异。

根据社会学家、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主任斯皮尔最近对法国纳税人的研究，越是穷困的社会阶层，越发感受到税负沉重且不公。斯皮尔做了数千份问卷调查，发现抱怨税负过重的主要是低收入和低学历人员。城乡差异也和阶层差异叠加在了一起。在调查中，只有39%的巴黎居民认为法国目前的税负水平过高，但在乡村和小城市，这一比例分别是58%和62%。

在马赛，一名“黄背心”抗议活动的发言人在“脸书”上写下了对政府的要求以及对后者回应的不满，“燃油税只是我们要求的开始，但现在必须考虑其他的税种和最低工资问题。他们(马克龙政府)宣布暂停征收燃油税，但根本没有弄懂我们要的是什么”。

“黄背心”抗议活动走过了3周时间，人们的注意力早已从燃油税转移到了“政治化”问题——总体税收问题、购买力问题、城乡对立问题，以及对巴黎政治精英的信任问题。马克龙政府面临多项经济困难和难以对付的政治局面，作为治本之策的深入改革依然困难重重。

(作者系南京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国际关系博士)

责任编辑：马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