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柯小

因为一篇《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文章，直销公司权健被推上风口浪尖。实际上，界面新闻调查发现，其推荐的产品大多数仅是保健品，且很多产品不在允许的直销名单中。

但是却仍然有一波波的信众。就在文章发布之后两天，12月26-27日，天津权健自然医学中心和权健肿瘤迎来了不下2000人的大型参观团，这些人一部分是已经加入的经销商，大部分则是经销商发展来的“潜在”客户，每人只需缴纳大概一、两百元钱，便可以来一趟包吃包住包行的几乎免费之旅。

权健究竟如何吸引到这么多参与者？在百度贴吧，权健吧和反权健吧是明显的两个阵营。

在权健吧，置顶的帖子里，包括“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三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名单已经正式公布，恒大集团董事局主席许家印、天津权健集团董事长束昱辉的名字也位列其中。”  “我和束先生算是旧相识，时隔15载，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哪里相信他早已完成180度的华丽转身：他不仅仅是一位商界奇才，更是一位杏林圣手”这样的吹捧贴。

而在反权健吧，则是大量控诉家人如何被权健洗脑、求助如何让家人“脱坑”，这里公布着若干个反权健维权qq群的号码，群里大多数是因为自己的家人参与权健而深受其害，无奈之下四处求助，也有“过来人”会教大家如何说服家人摆脱权健的控制。

柔柔曾经让自己的小姨脱坑。她的小姨在齐齐哈尔接触到权健，参观过总部，回来给亲戚们讲述金碧辉煌的总部，介绍当时开会的课程，包括集体跳舞让气氛更high。

因为本来就比较信中医秘方和保健品，自己还在家给人拔罐、 刮痧、 走罐，权健宣传的各种神奇的中药秘方深得其心，加上姨夫有糖尿病，柔柔小姨之后陆陆续续花了两三万块钱买了鞋垫 、草本洗发水沐浴露、 还有火龙液 。

柔柔利用自己的法律、金融知识，买书介绍传销常用的骗局，调查了束昱辉的头衔，发现很多是自封的，最终幸运地让自己的小姨脱坑。

“权健宣称有民间秘方能治糖尿病， 我特别担心他们真的去吃权健产品，针都不打了 ，命都赔进去就什么都晚了。”柔柔解释当初反权健的理由。

大多数反权健的人，都经历了艰难的搜集资料过程。阿信也是“过来人”之一，阿信的父母从2015年听说权健、四月份开始全国考察，之后还开了火疗店，为了让父母脱坑，阿信也跟着去天津参观，寻找漏洞，足足一年时间，终于让父母关掉火疗店，不再去开会了。此后，他总结了一年时间搜集的种种信息，开了维权贴和维权群。

特定的话术和特定的人群

摆脱权健的只是极少数，维权群里大多数还是因家人深陷其中而苦恼的维权者，且每天都在以上百的速度涌入新人，受人满限制，群的个数也在不断增加。

根据这些脱坑者以及维权者的讲述来看，权健之所以能够深入人心，有一套特别定制的话术并针对特定的人群。

首先，针对的人群有挑选性，无论是对身体健康有诉求的中老人，还是有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想的健康人，大多数对社会或者其他不满，有诉求。

应该说，大多数一开始是奔着健康和调理身体去的，而接触之后，老师会继续宣讲，除了治病保健让自己和家人健康，少吃药少得病，还能够挣钱。

比如宣传直销是大势所趋，远比传统行业好发展，网上到处是不知真假的类似于“一夜巨变!马云突然宣布,又一行业将被颠覆!未来一切销售都将是直销!”等帖子变提供了最好的佐证。

这些话术让参加者相信，进来就有钱赚，努力随便就能上万。诸如“好好发展火疗， 开拓陌生市场， 点位决定地位， 7500不会吃亏， 有等价产品， 还有火疗技术， 22500黄金点位上提下拿可以拿全部十层的提成 ，看不懂不要紧， 占好点位， 慢慢发展。”

12月26日，界面记者在跟随权健参观人群的时候，就听到过各种包治百病的宣传，糖尿病人不用注射胰岛素了，白内障病人不用做手术了、五十多岁停经的妇女用了之后来例假，等等神奇案例在老师那里信手拈来，却并没有受到旁听者任何质疑。

当天参观人群，大多数是中老年人，甚至有老人抱着孙子孙女来了。老年人本身信息来源单一，缺乏识别能力，而糖尿病、白内障等疾病往往是困扰大多数老人的常见病，在权健人口中，产品往往包治百病，各种肿瘤治愈的案例真真假假，满足了病急乱投医的老人们的需求。界面记者12月26日曾经试图给参观团的两个老人介绍这几天有很多权健负面新闻，对方则表示不怎么看这些新闻，没有注意到。

为了寻求信任，经销商会广撒网，以极低的门槛——交一两百元免费天津游，不买东西也不亏——拉着有兴趣的人进行总部参观。

在这里，参观金碧辉煌的总部，高大上的肿瘤医院，一路宣讲创始人的种种辉煌历史，各种社会头衔。几乎看不到病人的肿瘤医院被描绘成凭借专有中药配方包治百病的疗养院、度假村。

文化长廊里会列出创始人参加各种公益捐款，无论医院还是总部墙上都会贴满各种语录，以及与各种名人的合影，让名人来为权健产品背书；而其投资的权健足球队，也成为其合法性的一个背书。

再对未来前景进行渲染，让听者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项伟大的事情，且机不可失。

参加的课程也是精心设计的，有人讲课，有人做见证，有人敲边鼓，有人造气氛，如果是孤立的几个人参加这样的活动，受到周边这种气氛的渲染，很少有人会有坚强的定力不受影响。

以柔柔小姨来看，首先是本身信中医，再加上家里有糖尿病人，有这个需求。如果加上老师的讲解，治病的同时还能挣到大钱，更容易陷入其中。

当然，无论是老师口中宣传的癌症治好了，糖尿病不用注射胰岛素、白内障病人不用做手术，往往都是以口头形式存在，即便被质疑，也会被解释为经销商夸张宣传。

超过法定范围的产品和直销网点

遇到质疑其合法性的，老师会拿出合法的证据来，2013年，权健获商务部批准开展直销业务，属于合法直销企业。

只不过， 从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官网上查询可知，权健自然科学有限公司所获批的直销产品大部分为化妆品，如润肤乳、沐浴露、护发精华等；也有被权健方面津津乐道的其高科技卫生巾产品等保洁用品（日用柔肤超薄卫生巾、夜用超长柔肤安睡卫生巾、草本卫生护垫、柔肤卫生护垫）；还有少量的保健食品如权健牌增强免疫力胶囊、权健牌破壁灵芝孢子粉胶囊。

至于界面记者在12月26日权健天津总部经销商大会看到的展示产品，诸如能量眼镜、石墨烯保暖内衣等等都不在获批中。

根据《直销管理条例》，企业从事直销经营必须经过商务部批准获得直销经营许可。未经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从事直销。且对于获批地区和获批产品都有明确规定。

权健自然医学有限公司目前批准的直销分支机构有10个，服务网点有23个，主要分布在北京、天津、南京、成都、杭州、石家庄、广州、沈阳、济南。

而从界面记者在12月26日权健大会上获得的信息，被拉来参观的团队还包括陕西、重庆等地，明显超出了其获批的服务网点范围。

精妙的设计撇清关系

根据曾经参与权健的人介绍，权健奖金制度采用的是双轨制，当你缴纳7500元后，你发展两个人时，产生第一次对碰，可以得到780元，这两个人每人发展2个人（即第二层四个人），你可以得到1040元。

根据权健会员（或称其为名义上的经销商）规则，必须要购买7500元或者7700元或者8800元作为一个点位，你才取得发展团队即名义上经销商的资格。

这两条与《禁止传销条例》第二章第七条对传销行为的定义有相似之处。

（一）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对发展的人员以其直接或者间接滚动发展的人员数量为依据计算和给付报酬（包括物质奖励和其他经济利益，下同），以牟取非法利益；

（二）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交纳费用或者以认购商品等方式变相交纳费用，取得加入或者发展其他人员加入的资格，牟取非法利益的；

不过，根据反权健吧“过来人”的分析，之所以权健没有被认为是非法 ，以奖金制度来说，以名义上7500的经销商占点为例，你的7500元没有交给权健公司，而是通过私人账户转账到了另一个私人账户，无法认定你的这笔钱是否打到了权健公司。

通常来说权健经销商会有一个8位数会员账号，目前在权健经销商网站的入口www.usaoabgxt.shop，只有会员可以登录，查不到任何其他信息，在国家工信部网站ICP备案查询系统查询，没有结果。

按照反权健维权群中不少人的说法，这个系统属于天津武清区朱兆生百货经营部，就是之前的天津权来百货经营部转过来的，天眼查上，朱兆生百货经营部的法人代表和股东都是朱兆生。在全国互联网安全管理服务平台，如果查天津市武清区朱兆生百货经营部，显示域名为usaoabgxt.com.cn，与目前的经销商网站入口极其相似，不过已经打不开链接。

2015年，权健的会员系统网址为http://www.usaoabg.com.cn ，根据当时的备案号在国家工信部网站ICP备案查询系统查询，网站的持有者是天津市权来百货经营部。

天眼查信息显示，只有一个天津市武清区权来百货经营部，2015年注册，2017年注销，注销时间与朱兆生百货经营部登记的网站备案时间前后相差不过几天。而法人代表陈亦隆，也是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后者的股东分别是权健集团、创始人束昱辉及其儿子束长京。

另一个网上查到的贵州权健直销经销商登录网站，无论网址http://www.alqjzx.zx58.cn/，还是ICP备案地址湘ICP备12005078号-2，在国家工信部网站ICP备案查询系统查询，也没有结果。

这意味着，没有证据证明是权健公司授意开展此类传销活动，以及有这样的奖金制度。 阿信以自己多年反权健的经验称，“权健一直不承认开会人员与自己有关系的，因为没有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