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治周末特约撰稿 百佳琰

2019年新年伊始，在全世界的人们欢庆新年到来的时候，印度南部喀拉拉邦却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数百万名女性走上了街头，她们统一伸出右手站成一道绵延600余公里的“人体长城”，以抗议她们被禁止进入当地著名的萨巴里马拉神庙。此次抗议活动由当地政府组织，抗议持续了约15分钟。

印度教古老的宗教文化传统

据报道，正是在这一场大规模抗议过后，当地时间1月2日凌晨1时30分，40岁的宾度和39岁的肯纳卡·杜尔迦开始徒步登山。她们最终于凌晨3时45分进入了这座禁止“育龄女性”入内的神庙，“创造了历史”。

“我们此次行动是与当地官员们合作的。”她们告诉媒体，“在被发现前我们就离开了。”

在两人离开后，萨巴里马拉神庙一度关闭了一个小时，神职人员进行了古老的仪式“净化”这座神庙，以消除两名女性带来的“污染”。“净化仪式”结束后，萨巴里马拉神庙重新开放。

两名女性的行为激怒了当地王室后裔、高种姓组织及保守派印度教信徒，引发大规模抗议。部分抗议者手持石块、木棍造成暴力事件，警方向示威者发射催泪瓦斯、闪光弹及高压水炮，示威者向警方投掷石块。

截至1月6日，警方共逮捕了1800多人，在此期间造成至少一人死亡、包括60名警察在内的近百人受伤，80多辆公交车被毁。1月5日，人民党宣布印度总理莫迪推迟原定对喀拉拉邦的访问。

萨巴里马拉神庙位于印度南部喀拉拉邦陡峭的山顶上，是全球最大规模的印度教庙宇之一，已有数百年历史，供奉印度教生长之神阿雅帕。每年有1700万至3000万名虔诚的男性信徒赤脚徒步进入神庙参拜。

印度教认为经期女性不洁净，大多数印度教寺庙允许女性在非经期进入参拜。但是，萨巴里马拉神庙等少数几个庙宇则广泛地禁止“育龄女性”(10岁至50岁)入内，至今此规定在萨巴里马拉神庙保持了400余年。

萨巴里马拉神庙的这条古老规定与当地一个古老的传说有关。印度诸神中的每一位神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独特的传奇，阿雅帕也不例外。根据传说，阿雅帕是一名公开宣誓要禁欲独身的单身汉。阿雅帕是湿婆神和毗湿奴化结合的孩子，而只有这个结合了湿婆神和毗湿奴力量的神才能打败一个之前没有人能够战胜的女性水牛恶魔玛赫莎苏瑞。

阿雅帕在打败她之后，才得知原来她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女神莱拉，当年因贪玩而留恋人间，才受到诅咒变成了水牛恶魔的形象。姑娘莱拉爱上了阿雅帕并想与他结婚，但阿雅帕拒绝了，他说他注定是要留在森林里，回应信徒们的祈祷。

但是姑娘爱的深切，仍然依依不舍，阿雅帕便承诺如果有一天没有信徒再来祈求他的赐福了，他便与她结婚。只是，这天从未到来。传说莱拉就在另一个神庙里等他，那个神庙就在通往萨巴里马拉神庙的路上，如今，那位姑娘就在距离萨巴里马拉神庙100多米远的神庙里接受供奉。

因此，女性一般不会拜访这两个神庙，人们认为这样是对阿雅帕和那位姑娘的冒犯。而男性信徒在朝拜之前，他们还要进行为期41天的“斋戒”：不喝酒、不抽烟、不吃肉、一天沐浴两次，停止性生活、斋戒期间不允许穿鞋子，甚至不能与例假中的女性接触。

宗教传统与法院判决的对立

此次事件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991年。当年，喀拉拉邦的高等法院将所谓的宗教传统上升到法律层面的禁令。喀拉拉邦高等法院明令禁止任何10岁至50岁的女性进入，并要求邦政府动用警力保证这条法规得以实施。

2006年，6名印度青年律师协会的女律师向最高法院请愿取消1991年的相关禁令。她们主张：那条法律禁令与宪法权利相违背，并且质疑《印度教公共敬拜场所进入许可规章》的有效性。

2016年，神庙领袖一番有争议的言论又推动了这项“改革”。神庙领袖曾说道：只有当一种能够识别女性是否“干净(即指她们是否处于例假期间)”的机器发明后，他才会允许女性进入该神庙。此次向最高法院请愿的人们引用了那位神庙领袖的言论，他们认为这座神庙的禁令侵犯了印度宪法所赋予的平等权利，这是对女性和她们自由敬神权利赤裸裸的歧视。

直到2018年9月，印度最高法院以4比1的结果裁定：1991年，喀拉拉邦的高等法院作出的禁令违宪，下令庙方应让各年龄层妇女入庙参拜。

印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杜里·马尔霍特拉是作出裁决的5位大法官中唯一持不同意见的法官，也是唯一的女性法官，她在作出裁决时的讨论中就明确反对并表示不能用平等权利来检验宗教行为，宗教的基本做法取决于信徒而不是法院。

在裁决公布之后，包括萨巴里马拉神庙祭祀喀拉拉、当地王室后裔及高种姓组织前往印度最高法院递交裁决复查请愿书，对此前最高法院废除禁令的裁决发起挑战，而且印度多地的政治团体也进行了大规模集会，要求对最高法院的此项裁决进行再审查。萨巴里马拉神庙祭司就曾明确表示拒绝执行最高法院的命令，他宣称处于生育年龄的女性入庙会破坏神庙的神性。

印度右翼团体和宗教狂热者则举行示威抗议，属于右翼的印度人民党喀拉拉邦党部主席比拉依近日警告，如果政府无法解决问题，将发动大规模抗议，以保护神庙、神庙悠久传统及阿雅帕神信徒的情感。被视为更激进的湿婆神军克邦党部威胁，只要妇女踏入萨巴里马拉神庙，将会是“大规模自杀”。

而属于左翼政党人士的喀拉拉邦首席部长维加扬已公开保证，没有一个前往萨巴里马拉神庙的朝圣者会被阻挡入庙，为了朝圣者的安全，所有必要措施都已安排妥当。维加扬说，神庙开放时，已部署严密的保安措施，他并警告将对那些制造法律与秩序问题的人采取严厉行动。喀拉拉邦当地政府更于2019年新年伊始组织大规模女性集会抗议，近300万来自印度各地的女性站成一道绵延620公里的“人体长城”，将此次双方的对立推向高潮。

印度女性自身权利的觉醒

由于今年是印度国会大选年，为争取更多选票，立场经常相左的印度人民党与印度最大反对党国大党喀拉拉邦党部难得立场一致，一致批评喀拉拉邦左翼政府支持最高院判决的相关作为，希望争取保守印度教选民支持，使得这项争议更加复杂。印度的13亿人口中有八成信奉印度教。该国将于5月举行大选，批评者已经开始谴责莫迪使用宗教分化的议题来获取印度教选民的支持。

印度女性自身权利的觉醒和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也是此次事件不容忽视的重要力量。19世纪是大多数妇女问题受到关注并且开始进行改革的时期。印度妇女的许多早期改革都是由男性进行的。

然而，到了19世纪后期，他们的妻子，姐妹，女儿，保护者和其他直接受到妇女教育活动影响的个人加入了他们的努力。到20世纪末，妇女通过组建独立的妇女自己的组织获得了更大的自主权。

这十多年来，印度政府也有了不少改变。2005年，推动《家庭暴力防治法》；2013年，通过刑事法修正案，将性侵害的最高刑度提升到死刑；同年实施《职场性骚扰防治法》。《印度时报》报道，受到配偶暴力对待的人数比例从10年前的37%，下降至29%。

印度女性的现况掺杂了种族、阶级等复杂因素，绝非仅是性侵事件频传的刻板印象这么简单。然而欧美国家的性侵事件之所以不会成为国际关注的焦点，是因为欧美国家对性侵事件后的究责与被害人保护，已经建立相对完善的制度，并不代表性暴力不存在，这部分印度还有很大努力的空间。

此次的暴力抗议事件，反映出印度这个古老的文明宗教国度正在转向民主化、女性觉醒、改革宗教、从而走向现代化宗教的道路。

在过去女性权利意识觉醒之前，男性印度教信徒可以把独享某些宗教特权认为理所当然，而在当今女性权利意识不断觉醒、向男性争取同等权利的今天，那些保守的男性印度教徒想要继续心安理得地独享宗教特权的日子想必会变得愈加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