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花儿街参考 林默

题记：我在这篇文章里写下的一切，都来自本少女的亲身经历。当这篇文章发出去的时候，可能也是我被逐出家门的时刻。

1

亲情

东北人的大年三十夜，当麻将声响起的时候，就是亲情逐渐褪下她虚伪的面纱的时刻。

在我能想记起来的每一个大年三十的夜晚，家里都会发生一些不愉快，即使是在没有女孩需要被催婚，没有少妇需要被催生的年份。

麻将桌上的那种不愉快，在我们东北话里叫“既疙”，形容由于一方的不爽，要说一些同样引起对方不爽的话。

“既疙”是随着打麻将时间的拉长，而逐层次突破家庭伦理关系的。

前五圈的“既疙”，停留在二姨因为给大舅点了炮，内心愤恨，就在下一轮抓牌中，抱怨大舅抓牌太慢的技术炮层次。

当麻将打到冯巩大喊着“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时，技术炮的攻击已经不足以表达情绪了，牌桌上萌生的正义感已经压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求生欲，面对喂饱了庄家的大舅妈，大舅会发起“你不长脑子”的人身攻击。

等到李谷一老师出来唱“难忘今宵”时，表哥已经可以怒发冲冠地指责都是因为姥爷打错了牌，让飘胡自摸的赢家吃到了关键的那张二饼。

这一幕的重点并不在于表哥，在于同在牌桌上的各位（包括姥爷本老），都不觉得这样突破封建家长威严的指责，有什么不妥。

麻将桌上，人人平等。

有一年大年夜，在大姨家打麻将到凌晨两点，我爸开车带我和我妈回家。路上，他忽然深沉地对我说“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注意”。

在新年钟声刚刚敲响不久，面对老父亲忽然的新年寄语，我凝聚起了全部精神。

我爸继续深沉地说，“当你姥爷那种老麻将坐你上家，你想等他打一万，一定要打一些二万三万，让他认为你不要一万，把他的一万骗下来”。

那年我姥爷已经86了。

打牌亲翁婿，上听父子兵。

2

友情

我爸有过一个朋友，打麻将总是赢我爸钱。我爸历年求索原因而不得，后来找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那个叔叔总是拿着一张牌在桌面上翻来覆去地把玩。

偷牌，一定是偷牌。怀着这种哥德巴赫猜想的我爸，跟那位叔叔闹掰了。

我一直怀疑，他并没有出老千，只是没有落入我爸的圈套，打出小万子，又赢了钱......

真相只有一个，很可能不是我爸猜的这个。

我有一个学习声乐的朋友，每次跟我一起打牌，都会进行一种名为气泡音的练声。

那是呼吸系统和声带以一种疙疙瘩瘩的频率发出的持续振动。

我无法形容它是怎样的魔性存在，每次坐到牌桌前，他都要持续发出那个声音，越到胡牌和点炮的关键时期，振动频率越高。

每次听到那个声音，牌桌上的其他人都会产生头晕、目眩、鼻流清涕、咽喉发炎、头皮发麻、意识失常等不良反应。

每次产生不良反应后，我们都会，输钱。

有一次趁着他不在，我们研究了一下。也许他发的不是声，而是功。

3

爱情

本单身老狗，早年也曾经带着男朋友回东北老家过年的。

东北人看姑爷，一试酒品，二看赌品。

试酒品是托词，其实就是看酒量。当年，ex酒过八巡，依然可以保持直立行走，顺利通关。

他被亲热的东北一家人簇拥着，从餐厅移步客厅，从酒桌移步到牌桌。

想想自己之所以能在喝酒测验里通关，都是因为勇于模仿大家的动作。于是，在目睹了我爸如何骗到我姥爷的一万的现场剧情后，ex认定了，这就是我爸欣赏的互害式翁婿关系。

在我爸苦苦等待五饼开胡的一把大牌里，他牢牢地握住自己手中的一张毫无用处的五饼，绝不点炮。

那把牌结束，我爸遗憾地推倒了手中的牌，仰天呼唤“五饼你在哪里”时，ex羞涩一笑亮出了自己手中那颗无用的五饼，“我就猜到你胡这张牌了”。

后来，在我爸的循循善诱下，我们就ex了。

至今都觉得，打散了我的那段姻缘的，是一张五饼。

4

财富

全国人民对东北人的一条日常批判是，人情社会，不按市场规律办事。

全国的商人投资不过山海关的日常理由是，东北人拖欠账期，不及时结账。

其实做这些批判的人都挺片面的，他们一定没在东北打过麻将。

在东北打过麻将，能帮你充分理解什么叫即时清洁交易。

早年天涯上有个“过年和家人打麻将，输到一分钱没有，徒步回家……你跟我说这是亲情？哈哈”的热帖，后来证明，帖主来自东北。

在微信支付和支付宝都还没有降临人间的时代，我们家几个做生意的亲戚，是自带pos机来打麻将局的。

在东北人心中，亏钱是严重的问题，但更严重的问题，是要证明亏钱不是因为自己智商有问题。

那些每周打一次麻将的人找到的惜败理由是，他们疏于练习。那些能赢自己钱的人，每天晚上都在家庭内部开练习场。

每天晚上都在家庭内部练习的人，认为自己练习的还不够，毕竟麻将社里有那么多996上钟的人。

996们实在无法在时间维度上找到熟的理由了，于是他们说自己不走心，业荒于嬉了，“我就是玩个乐呵，不像那些人记牌算牌”。

5

肉身

我姥爷，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90后，每天早上往家庭群里转发若干养生鸡汤后，在家连打6小时麻将，除了住院和重大节日，风雨无阻。他老人家多年哮喘，以及多种老年慢性病，但是在麻将桌上，这些疾病的痛苦从来没有扰乱过他。

与他一起打牌的另外三位老人，均匀地来自60、70、80三个年龄段。他们自带水壶，不在姥爷家吃一口东西，几乎不去厕所，不给场地提供方添麻烦。一位经常低血糖的爷爷，在麻将桌前靠意念，强势维系住了血糖在线。

在麻将桌上，如果你投入，你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困倦，摆脱肉身带给你的一切束缚。只有抓牌、思考、打牌、推倒。

我爸的一个朋友，得了脑梗，行动有些不便，有次一起聚餐，我爸临时起意提议饭后去打打麻将。我分明看到，那位叔叔离开餐厅时，步伐是轻快的，如一只奔向春天的燕子。

6

健康

但是，放下肉身是暂时的，离开了麻将桌，你的灵魂还是要回归那具皮囊。

党九发给我一篇养生贴，大意是说，打麻将的人，熬夜、吸烟、不按时吃饭、精神高度紧张、大脑持续缺氧。你长了什么器官，打麻将就会伤害什么器官。

鲁迅先生说过，人生的一切，健康是1，其他的都是1后面的0。如果失去了1，后面的0毫无意义。

既然打麻将把1都伤害了，还在乎伤害后面的0么，接着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