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之路: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

《白瓷之路》将我们从自我中心、自以为是中拉扯出来,放在一个全球的视角,看到人类围绕瓷器更多的贸易和技术交流。

2019年02月22日[英] 埃德蒙·德瓦尔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编者的话:

中国人对瓷器有一种天然的优势,身在“瓷”的发源国,有什么是我们不了解的呢?但这种不自觉的自大或者自得,的确容易遮蔽我们的眼界:瓷器的发明,其重要性并不只在于它的实用性和审美价值,更重要的是,它带动了全球贸易和经济的流动。

此外,在景德镇之后,世界又孕育出了另外两个瓷都,他们的盗比中国瓷更白一些、更软一些。而在这发明的过程中,阴谋、创造、拉拢和背叛、财富和权力相继登场,为历史凭空增添了不少轶事。

《白瓷之路》一书将我们从这种瓷器的自我中心、自以为是中拉扯出来,放在一个全球的视角,看到人类围绕瓷器更多的贸易和技术交流,也看到人类为了漂亮的东西,愿意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

正午选摘的部分来自《白瓷之路》的第二部分,讲述的是作者在景德镇游历之后,再去德累斯顿这座欧洲的瓷器中心寻找瓷器贸易和制造的故事。但首先,他从史书中挖掘出了不少尘封的故事。

 

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

[英] 埃德蒙·德瓦尔

 

1

 

我回到了伦敦,取出在集市上买来的六只完好无损的碗,从山上捡来的瓷片,还有取自第一座白山的高岭土块,把它们在书桌上排开。我变换它们的位置:这是一种器物的生命史。

我满脑子计划着要去往第二座白山,找寻第二件白瓷,我的瓷器之旅的下一段旅程。我得尽快去德累斯顿,这座城市在十八世纪初揭开了瓷器的秘密。但我渐渐明白,要去德累斯顿,必须先拐到凡尔赛宫和路易十四的宫廷去看看。我在追寻耶稣会士的足迹,而法国是他们的活动场所,正是在法国,中国的概念和意象渐渐变得清晰。人们在那里谈论瓷器,我需要倾听他们的交谈。

我把这些写在了工作室的白墙上。几个猛冲的箭头,表示我到此为止已经走过的旅程,几条虚线,表示尚未踏足的地方;旅程占用的几个月时间被勾掉;还有需要重读的书单,要购买的书单。我的白瓷地图正在变得难以辨认。有时候我觉得这面墙就像麻省理工学院某间实验室的黑板,充满巧思和暗示。今天我感到精神振奋,它看起来像是正在形成的气候系统,未来尚不确定。

我在工作室里环顾四周,不太肯定是否有人注意到我出门又回来了。工作室里忙忙碌碌。十八个月后我要在纽约一家美术馆举办展览,初步设计的模型已经交付。那家美术馆高大宽敞,所以模型也相当庞大,它们以令人生畏的细节提醒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多少。长条桌上排列着从窑炉里取出的新釉色的测试效果。我希望扩展白色的色域,可是这些釉色显得苍白,不是饱满的白色,离我的要求差得很远。

我带回了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瓷器,还有照片和访谈。

这没什么大不了,上海机场的书店里,论中国的新书摆满了十二个书架,其中五个关于在中国做生意,还有两个关于汉语学习。今晚电视将播出关于深圳电子产品工厂劳动条件的纪录片。拍卖行说,中国艺术是接下来的热门主题,亿万富豪纷纷回购祖先留下的宝物,收藏在自己的私人博物馆……

每个刚回来的人,都带着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

 

2

China illustrata. Sapientia Sinica. Nouvelle relation de la Chine. Carte nouvelle de la Grande Tartarie. Un jésuite à Pékin: Nouveaux mémoires sur l’état présent de la Chine. Etat présent de la Chine. 《中国图说》《中国智慧》《中国新志》《大鞑靼新地图集》《耶稣会士在北京:中国近事报道》《清国人物服饰图册》。

还有数学家、哲学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的Novissima Sinica,《中国新事萃编》。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

1690年,在巴黎以西十二英里的凡尔赛宫,人人都有来自中国的消息。这些消息有的以偏概全,有的凭空臆想,也有一些确凿实在。人人都想探得中国的一点消息,人人也都想操控中国的一点消息。要想懂得瓷器,就必须把提到瓷器的只言片语拼接起来,从故事和消息中寻找瓷器在哪里制作、如何制作、为何制作。

身为耶稣会士,你在使团传教,写信回家。谁读了你的信?具体的消息究竟来自何人?谁拆开耶稣会士的信封?它们在巴黎引起了怎样的反响?

人们对这些信件如饥似渴,它们被一字不落地阅读,穷尽其中的每一滴汁液,甚至被改写。在沿途的每个站点,都有人对这些文件细细检查,寻求可能对整个耶稣会有用的知识——这些信件的主要功能,是让分散在世界各地、从墨西哥到澳门的耶稣会士可以时不时听到别人的忧愁和苦闷。十六世纪四十年代,耶稣会派遣的传教士发回的信件就被给予“特别关照”,“他们在各地应该了解其他地方正在开展的事务,这类知识是相互安慰和主的教导的源泉”。

这才只是个开始。随后,这些信件被编辑整理,汇总出版,公诸于世。有时候所有信件归于某位特定的神父名下,有时候神父们的姓名统一署名为“多人合集”。这就是耶稣会士的学识魄力:他们有能力率先进入中国,他们决意派出传教士,以高明的手段调教传教士学习什么,如何写信回家。

巴黎有位年轻的国王也在关注着年轻的中国皇帝的一举一动。1666年这位法国国王执政之初,新成立了皇家科学院,罗列了耶稣会使团前往中国要考察的问题。

尊敬的耶稣会神父们是否观测过中国的经度和纬度……中国人的科学,其数学、占星学、哲学、音乐、医药和脉诊的完备和缺陷所在……茶叶、大黄,其他药物和奇怪的植物,中国是否出产某些香料。中国人是否使用烟草。

有人提出了问题,而这些发回国内的信件是对问题的答复。

自路易十四统治之初,各种消息和臆测就不绝于耳,把双方加以对照的恭维之词绵绵不断。莱布尼茨辗转周旋于欧洲各国的宫廷,他把路易十四与中国皇帝,“太阳王”与“天子”直接进行了对比。国王和顾问们身边,各种声音七嘴八舌,交流着在中国有了新发现的传闻,关于中国仪式的意蕴、建筑和道德准则的理论。新书层出不穷。关于中国,你能向国王透露怎样的信息,你如何拿捏这些信息,可以让你得到好处。

白晋(Joachim Bouvet)神父完成了在中国的传教任务,经过两年的旅途返回法国。船还没有靠岸,他便心急地从船上跳到海里,自己费力地涉水上岸,手里高举着来自北京的一包信件,把丝绸、瓷器和茶叶留在船上。他知道什么东西最是要紧。“倘若两位伟大的国王相互认识,”白晋在1691年10月写道:

他们对彼此高贵美德的敬重必将促使他们结成亲密的友谊,并向彼此证实这种友谊,哪怕只是通过科学与文学事务的交流,交流宇宙中这两个繁荣昌盛的国家迄今为止在艺术和科学领域的一切发明创造。

他绘制了《中国皇帝历史画像》(Portrait Historique de l’empereur de la Chine),写了献词,呈送给国王。

这就是那个节点。如果路易十四能够理解康熙皇帝的性格特点,法国将有幸获取中国这个神秘国度的直接知识,东方的奥秘。这些秘密都是学问,具有商业价值,而且都是实实在在的,其中包括制作瓷器的绝妙秘方。

如果康熙皇帝能够理解和尊重法国国王,那么,中国对基督教也许会另有所悟。

莱布尼茨在给另一位法国耶稣会传教士的信中以简洁优美的文笔写道,围绕中国的这一切活动,是un commerce de lumière,“一种互照”,一种双向的启蒙。这是个精彩的观点以及美丽的意象,是平等的关注、文明的对照、光明的呼应。

莱布尼茨在给他的朋友、汉诺威选帝侯的妻子苏菲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要在门上挂这样一块门牌:中国事务所,因为大家都知道,要想获悉最新消息,只要向我征询即可。如果你想了解孔子伟大的哲学……或者想要获取长生不死的琼浆玉液——那是该国的魔法石,或者一些更加靠得住的东西,只须在我这里订购即可。

他是一位守门人。如果你想了解中国的数学、对概率事件加以编码的《易经》、汉字及其与象形文字的关系,你就去找他。莱布尼茨去罗马拜访了闵明我神父,神父刚从康熙皇帝的宫廷归来,记录了大量有关烟花、玻璃和金属的笔记。我惊讶地意识到,我的英雄、这位理性主义之父,焦急地想要在“中国研究”这块熙熙攘攘的全新领地稳占先机。

麦森瓷杯,生产于约1715年

 

 

3

怎样才能让中国皇帝皈依?办法是,让他被理性的证据环绕。或者把你自己变得不可或缺。

从第一位耶稣会士在中国上岸,到路易十四登基,一百年间,耶稣会的神父们把欧洲宫廷的贡品带到中国的宫廷:钟表礼物鸣唱出中国歌谣;风景画上重重园林通向远方,呈现出前所未见、叹为观止的透视效果;棱镜在房间里投射出一道道彩虹。这些礼物被另眼相看:“一个形似棱镜的长筒,有八个面,水平放置时便会现出八种不同的景象。那景象栩栩如生,几乎会被误以为是真实的:这件东西能够变换各种颜色,让皇帝消遣了很久。”

这么说,他们也得到了万花筒。但是不管这些东西多么讨人喜欢,可以肯定的是,天子的宫殿里,许多间储藏室堆满了其他消遣物。

于是,拜访宫廷的传教士们搬去了知识的殿堂。六分仪、星盘、浑象、望远镜,这些仪器必须加以演示。他们讲授几何学和天文学的奇观,而那些潜心向学的人们求知若渴,刨根问底。当耶稣会的神父们来到中国时,中国的天文学研究已经有一千六百年的历史,天文观测台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天体在宇宙中漂浮的空间概念已经确立,星图和浑仪的发明比欧洲早了几百年。伟大的阿拉伯天文学家的著作已经被研究和吸收。只是在过去几代,这些知识有所落后。

神父们呈上的是精确性。耶稣会的仪器可以准确无误地计算月食和日食的时间。比起预测和观察一道暗影悄悄地遮蔽太阳或者月亮,他们的能力不可能有更加鲜明的展示。

耶稣会神父、天文学家南怀仁(Father Ferdinand Verbiest)赢得了康熙皇帝的信任,他写道:“基督教如同美丽的女王,倚在天文学的胳膊上正式出场,她轻松地吸引了这些不信教者的目光。而且,她常常身着繁星闪烁的衣袍,能够轻易地接近各省的统治者和行政长官,并受到格外友善的对待。”

年轻的康熙皇帝勤奋好学,他对器物的制作满怀热情。皇帝请南怀仁神父有空时为他设计一门大炮,神父答应了。这个新物件很快被派上用场,效果很好。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人都要考虑自我利益,这件事还是让我皱起眉头。

我想到殷弘绪,他曾送给康熙皇帝几瓶葡萄酒,还是这带给我更大的快乐。

 

4

回到“最新的消息”这个话题。

康熙在如饥似渴地学习。

这位君主看到他的整个帝国平靖安宁,于是,出于消遣或者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决心学一学欧洲的科学。他亲自选择了算数、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实用几何学和哲学。安多(F. Antoine Thomas)、张诚(Jean-François Gerbillon)和白晋神父收到命令,皇帝要求他们写几篇阐述相关问题的论文……他们用鞑靼语做了论证……神父提交了论证,并向皇帝加以解释,皇帝轻松地理解了向他传授的知识,对我们扎实的科学甚是佩服,学得更加用心。

数学课每天都上。

教学在内廷的养心殿进行,位于紫禁城西区。这里靠近御作坊,“陛下的艺术学院所在地”。白晋说,皇帝想让更多的耶稣会士为他工作,“以便连同已有的同仁,在他的皇宫里成立一所类似隶属于您的皇家科学院那样的学院”。

张诚神父写道:“我们被领进皇帝的一套房屋,叫养心殿,几名技艺极其精湛的工匠、油漆匠、车床工、金匠、铜匠等正在干活。”这几间作坊里制作地图、青铜器、玉器、金器、木器、景泰蓝和武器装备。

皇帝希望改进中国的玻璃制造工艺。有没有懂得玻璃的神父?我们能不能尽快给他找到一个人?

皇帝学习弹奏大键琴。访客听到他弹奏“一百二十根弦的西洋齐特琴,是皇宫的作坊里制作的”。

天子“由于家族和皇宫内的风云突变而承受着巨大痛苦,病倒了,中药不能医好他,他求助于罗德修士。修士先是成功地让他的心悸停止,然后使他康复。这多亏加纳利群岛出产的葡萄酒”。

他身体复原以后,于1692年3月20日颁布《容教令》,允许基督徒自由地供奉崇拜。

法国国王也将送来中国皇帝渴求的东西。

特里亚农瓷宫的蚀刻版画,凡尔赛,约1680年

 

 

1

凡尔赛宫是被实现的欲望,里面也挤满了无从满足、此起彼伏的欲求。

如同康熙皇帝在北京的宫廷,人们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涌来,渴望加官进爵。所有人都来到凡尔赛,贵族、大使、红衣主教、使节、修道士、高级妓女,还有四处巡游的哲学家。这位国王决意一切政务由自己乾纲独断,怎么才能得到他的青睐呢?是通过他的耶稣会告解神父?还是通过他目前的首席情妇(maîtresse-en-titre)、狩猎伙伴或者建筑师?这些人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可是,你怎么说服一个本身全无需求的人为你办事,授予你职位呢?早上,你等候在他去小教堂必经的路上,咳嗽一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据说,路易那位精明强干的财政大臣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Jean-Baptiste Colbert)是唯一能够直接跟他谈论金钱的人,钱怎么使用,怎么花钱建造宫殿,制造火炮。其他人只能提些建议,像跳加沃特舞一样小心翼翼。

你将所有之物进献在他脚下。连同各种各样的消息,你献上故事和音乐,或者献上你自己。

你也可以献上物品。就像暹罗国王派来的使节,带着宝石、玳瑁、上漆的家具、青铜器、银器和一千五百件瓷器的贡品。传令的号角吹响,宫廷要人列队走上“大使楼梯”(Escalier des Ambassadeurs),在新建成的高大宏伟的玻璃屋顶下,太阳照耀着你昂然出场。

你来到新近竣工的镜厅。这座大厅长二百四十英尺,在镜面的映照下光影闪烁。银质方桌,镀金雕塑的烛台,还有头顶上方战争的胜利场面。你身穿伊卡长袍,头戴锥形礼帽。你把奇珍异宝,更多的奇珍异宝,铺排在宝座上的国王面前。对路易来说,多多益善。

这座宫殿是声色与材质的餍足,来自暹罗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精美的雕塑、画像和挂毯令人目不暇接。可是,路易听到了很多消息。中国皇帝住在皇宫里,由技艺高超、会做各种珠宝玉器的工匠服侍;暹罗国王拥有多间藏宝室,贮满了稀世之宝和瓷器。这些消息实在具有刺激性。路易并非想要效仿两位东方君主,因为效仿暗示一种逊于对方、而非平等或者说优于对方的关系。

路易是想有个新地方来释放欲望。

 

2

中国瓷器来到了凡尔赛。根据1689年配有精美插图的财产清册,国王的儿子,王太子的房间藏有381件中国瓷器。清册中第111号是“一只酒壶形的瓷花瓶”,正是那只丰山瓶,此时尚未命名——又一件宝物添加到他不计其数的珍宝当中。第112号是一只枯叶色葫芦瓶,饰有白色花朵。第113号也是一件瓷器,盖子打碎了。

瓷器的意象也传到了宫廷,包括永乐皇帝兴建的那座奇特的尖顶瓷塔的图画。纽霍夫的游记先用荷兰语出版,然后是法语,1656年又出了德文和拉丁文版本,最后出了英文版。书中配有一百五十幅插图,这是实实在在的图片,而不是天马行空的臆想。书中,这座宝塔高耸入云,脚下渺小的游人三五成群打着阳伞,郑重地相互鞠躬,四周的山峦构成了清晰的背景。渐渐地,宝塔的图画开始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涌现,人们把它用钴料描画在青花瓷盘上,从景德镇出口到国外;随后,这些瓷盘又出现在幻想中杨柳依依的中国风情园里。尼德兰代夫特(Delftware)的工厂开始制作一人高的宝塔,用来插郁金香,把宝塔的窗口变成狭小的插孔,插满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1688年皇家科学院新出的《法语词典》,也对这座宝塔赞不绝口:Il y a dans la Chine une Tour appelée Tour de porcelaine.“中国有座塔,叫做瓷塔。”这座瓷塔是世界一大奇迹。“每块瓷砖都以惊人高超的工艺镶嵌,以至于接口处几乎了无痕迹。”

路易的首席情妇蒙特斯潘夫人机智风趣,美貌动人。她需要消遣,需要到别处游玩。于是,国王给她建造了一座瓷宫,叫作特里亚农瓷宫。他们可以从宫廷逃来这里举办私密的宴会,听音乐,在中式风格的床上做爱,抬起头天花板上画着中国的禽鸟。一切都称心满意。这座建筑物让你避开宫廷里拖沓、保守的繁文缛节,这里具有另一种情感氛围,是名副其实的“别处”。这里距离凡尔赛一英里远,区区一英里,不会误事。

为国王建造宫殿的首席建筑师路易·勒沃(Louis Le Vau)设计了最中央的单层建筑,五道窗户,左右各附一座小屋。这座亭式建筑有高高的复折式屋顶,屋脊上排放着蓝白色瓷器。正面还零星点缀着几把瓷壶。砖块描绘成效仿东方式奢华的图案。瓷宫内部由幻想占据主导。有几幅当年的版画保存了下来。如果你不理会前景中填补空白的东西——侍臣骑在马背上跳跃奔腾,几只狗撒欢奔跑——那么,它给人的印象是一座低矮的漂亮建筑,许多只瓷罐嵌在屋顶。

当然,这根本不是一座宝塔。但它又是一座宝塔:它在户外,奇异,特别,造价高昂。它是个荒诞之物。看着它你会忍不住想要诘问: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那些像禽鸟一样栖息在房顶的瓷罐,有什么意义?

而且安放在屋顶的水壶和水罐并非瓷器。它们是把荷兰的彩瓷绘制成中国瓷器的样子。问题在于,法国人不会制作瓷器。他们只能要么购买,要么接受馈赠。虽然伟大的柯尔贝尔大臣严令禁止外国商品进入,这座瓷宫却依然不得不用代夫特的彩瓷和法国陶瓷以假充真。

特里亚农瓷宫是仓促之作,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

天花板有一处渗漏。一般来说,彩瓷不该放在户外,任凭风吹雨打,天寒地冻。釉面开始碎裂,脱落。瓷砖从板条抹灰的墙壁上掉下来。朦胧的烛光中,悠扬的乐声在你和情人的耳畔萦绕盘旋,你们或许注意不到这些瑕疵;可是到了黎明时分,幻想就会暴露出摇摇欲坠的破绽。

凡尔赛宫没有多少白色之物,不过,偶尔一件长袍的貂皮镶边,一名女演员苍白的脸庞,在烛光里影影绰绰的人群中成为一抹亮色。大使楼梯上方的玻璃屋顶也在漏雨。

《白瓷之路——穿越东西方的朝圣之旅》,埃德蒙·德瓦尔著,梁卿译,理想国(北京贝贝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 完——

 

埃德蒙•德瓦尔(Edmund de Waal),世界级陶瓷艺术家、作家,1964年出生于英国诺丁汉,他的瓷器作品以大型装置著称,曾在伦敦泰特美术馆、纽约高古轩画廊等一流场馆展出。2010年出版畅销回忆录《琥珀眼睛的兔子》,荣获科斯塔传记文学奖、英国国家图书奖和翁达杰文学奖等,并登上《星期日泰晤士报》畅销书总榜第一名。

本文中插图由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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