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遍的大众想象中，夜店就是一间间充满汗臭味的地下室，给黑暗中摸索的醉鬼们提供配乐；它们与健康的白昼生活没有任何关联，是作为异世界的存在。但任何一个有Instagram账号、订阅时尚杂志或对社交活动感兴趣的人最终都会接触夜店文化。夜生活就像流行文化的天使投资人，默默地酝酿着草根运动和社会运动。自从第一代迪斯科舞厅出现以来，夜店就一直充当着文化实验的温床。

这一点在时尚界最明显且最具代表性，从Studio 54俱乐部上出现的划时代时尚单品——Halston的紧身裙，到至今依旧很有影响力、在上世纪80年代伦敦夜店中出现的新浪漫主义酷儿朋克态度，再到克里斯托弗·香农在2017年纽约时尚周通过运动装设计展现的当代狂欢文化复杂美学。音乐潮流也经常以夜店为开端：麦当娜在1990年发布的时尚舞曲《Vogue》就受了纽约地下舞厅气氛的启发，碧昂斯和Drake也在他们的音乐中向弹跳（bounce）音乐艺术家、新奥尔良说唱音乐创作人Big Freedia致敬。电子音乐网站Resident Advisor的编辑威尔·林奇（Will Lynch）说：“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小型、独立的艺术家和唱片公司与主流流行明星之间存在着直接联系。”

出乎预料的是，连夜店的建筑风格也相当有影响力。“上世纪60、70年代最有趣，夜店建筑独树一帜，”去年在维特拉设计博物馆（位于德国莱茵河畔维尔，靠近瑞士巴塞尔）举办夜间发烧展的首席策展人约亨·艾森布兰特（Jochen Eisenbrand）说，“夜店是创造暂时体验空间的先行者。”泡夜店意味着为夜晚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平行世界，包括制造典型的夜店布局：一段下降到地下嬉戏场的楼梯，那里充满着让人晕眩的光与声。

在那些早期的夜店中——包括纽约的电动马戏团（Electric Circus），佛罗伦萨的太空电子（Space Electronic）和都灵的派珀迪斯科舞厅（the Piper Discotheque）——建筑师尝试使用灵活的空间，这些空间可以根据外界刺激产生不同的变化。拥有可变舞台和移动灯光结构的派珀，还因为能够举办多样的文化节目被称为“全能夜店（pluriclub）”，时装秀和诗歌朗诵能和迪斯科在一个空间内进行。同样，太空电子的舞池在白天也供一所实验建筑学校使用。艾森布兰特说，今天的建筑潮流也与夜店有关，“人们创造出能提高参与度的、更加民主的文化机构。”

这种趋势已经出现在阿姆斯特丹这样的地方。2016年，这座城市实验性地开辟了几块可24小时使用的多用途场地，其中一块就是“德校（De School）”。这里之前是一家技术学校，之后被改造为一个集咖啡馆、餐厅、音乐厅、艺术画廊和夜店于一身的建筑。“我们项目的目标是创建一个让不同人群感到温暖的场所，”德校夜店的策划者吕克·马斯滕布鲁克（Luc Mastenbroek）说，“我们通过灵活地使用空间来完成组织工作。”

这个场地目前到了它五年租约的第三年，租客为了更好地利用广阔的粗野派场地不断进行试验。它不拘一格的日程包括在餐厅举行的深夜晚餐和灯光表演，以及展览、音乐会和夜店蹦迪。“为不同的文化和艺术实践准备独立的、特定的空间感觉有点无聊，”马斯滕布鲁克说，“把它们混合起来会很有趣。”

这个拥有24小时营业执照和自由开放时间的项目是米瑞克·米兰（Mirik Milan）的心血结晶，当时他是阿姆斯特丹的夜间市长。米兰曾告诉《卫报》：“深夜文化为我们的城市经济福祉创造了巨大的动力。”从那时起，包括伦敦和纽约在内的其他一些城市也任命了专职官员来照顾城市的夜间经济——当国家或地方政府插手城市夜店文化时，总会带来一种内在的紧张。

将夜生活当作经济增长的驱动力，无疑与夜店充当日常规范避难所的定位是背道而驰的。这就是夜店一边影响文化，一边也受文化影响的地方。

想利用夜生活的不仅只有议会。既然大多数市场营销的目的是兜售体验，那么品牌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就不足为奇了。去年，斯米尔诺夫（Smirnoff，一个英国的伏特加酒品牌）与一些电子艺术家合作，其中包括活跃的社交家、浩室（house）DJ“黑麦当娜（the Black Madonna）”，活动想吸引更多女性关注舞蹈音乐。虽然他们因为鲜明的代表性意识受到了赞扬，但也有一些社区群众对这种合作感到不解：“与伏特加品牌合作的意义是什么？”林奇说，“这不是个周全的社交创意。”

一方面，这种交易看起来像是公司为了抓住一个模糊的酷概念而发起的抢座大战。另一方面，品牌交易正在成为地下文化生态的必要组成部分——越来越多的赞助商前来帮助那些试图通过音乐赚钱的艺术家，为他们自己弥补下降的销售额。2017年，电子音乐家甘地夫人（Madame Gandhi）参加了阿迪达斯的促销活动；第二年，锐步与女性地下电音团体Discwoman合作推广新款运动鞋；范思哲曾与说唱歌手汤米·吉妮西丝（Tommy Genesis）、考斯莫·派克（Cosmo Pyke）以及独立流行艺术家瑞娜·泽山（Rina Sawayama）合作推出其副线品牌范瑟丝（Versus）。

从彼得·萨维尔（Peter Savile，著名平面设计师）为Haçienda夜店设计的V形图案，到90年代使用大胆图标的传奇夜店——声部（Ministry of Sound）、奶油（Cream）和碎门者（Gatecrasher），再到乌斯怀亚（Ushuasia）等伊比萨俱乐部提供的友善自拍环境，夜店们也学会了推销自己。正如艾森布兰德所说：“没人知道风往哪边吹，在这个网络中，事物会彼此影响。”这些灰色区域让地下俱乐部社区感到不安。“不知究竟是哪里错了，”林奇说，“但人们对这种趋势抱有强烈怀疑。”

如果夜生活变成了纯粹的品牌投机，那么未来的文化历史将被大片大片地抹去。因此，夜店文化通过拒绝平淡的品牌消费享乐主义来恢复它们的社会影响力，它们选择直接参与政治和社会运动。

在曼彻斯特夜店的幕后，一场毒品检查运动悄悄地开始了。慈善机构“环流”（The Loop）在仓库项目（Warehouse Project，英国夜店组织）中测试被没收的药物，以了解毒品被带入场地的情况。在过去的两年中，该慈善机构都为英国的各大节日提供免费检查服务。

“我们正在发现一批隐蔽人口，” 环流的主管菲奥娜·梅沙姆（Fiona Measham）说，“这在平常是一个难以接触的群体，他们认为自己没有毒品问题。但这些人确实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心存疑惑，因此这是帮助他们与专业医疗保健人士开展对话的绝佳机会。”夜生活成为了环流的实验场，他们因此得到了政治团体和地方当局的支持。现在，梅沙姆的目标是开放一些区域健康中心，方便人们进行药物检测。

在另一方面，对Pxssy Palace的联合创始人那丁·阿托伊斯（Nadine Artois）来说，夜生活完全可以成为激进社会变革的发源地。Pxssy Palace是一个总部位于伦敦的包容性夜店，因支持跨性别者、同性恋者和有色人种的维权而闻名。“舞池也能成为教育空间。”她说。

Pxssy Palace的目的是为边缘人群创造一个比其他地方更安全的空间。“它不仅仅是家夜店，它更是一种抵抗，”阿托伊斯说，“我们努力保护我们的社区，同时也将我们的理想传播到更广大的社会。”阿托伊斯表示，越来越多的夜店开始标榜包容性，她说XOYO——最受游客欢迎的伦敦大型夜店之一——最近推出了安全空间政策。“地下夜店对文化的塑造程度比任何人想象得都大。”阿托伊斯说。

在过去的几年里，类似的夜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为社会变革开辟了道路。Pxssy Palace的长期合作店BBZ为酷儿和有色性少数人群举办蹦迪，这为伦敦的夜店文化增光添彩。伦敦的其他包容性舞会还包括专为女同人群举办的Femmi-Errect，和主打有色人种表演的歌舞之夜Cocoa Butter Club。与此同时，曼彻斯特的DIY气氛正变得日益浓厚，像Partisan这样的团体已经开始拒绝夜生活的商业化，转而支持更加民主的个体运营场所。

最后，正如林奇所说：“人们希望从音乐中感受超越，夜店能为他们提供最纯粹的体验。”这种能力让品牌们望尘莫及——并且确保了夜店文化在某种程度上始终身为文化影响的源泉。

（翻译：冷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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