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街皇帝

今天我们介绍的是,摄影师华伟成拍摄的重庆洋人街,主角是生活在洋人街的孙治国。孙治国原来是混江湖的,手下有好几个弟兄,为人耿直,讲义气,人长得也帅,在弹子石到南坪一带很有名气,按老话讲,就是“浑水袍哥”。疯了以后,就一直在洋人街流浪,人称“洋人街皇帝”。

2019年04月10日华伟成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2015年7月1日,我到重庆洋人街,准备拍摄纪录片。打开车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孙治国。他正蹲坐在蓝色秋千上自言自语,赤着上身。他身上有一股让人不可置信的能量,但是好像被卡在了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我相信这是一个好兆头,愣愣地走到他旁边的秋千坐了下来。

第一次遇见小治

 

一阵子过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烟屁,准备抽,我赶忙掏出我的烟来:“嗨,兄弟,来,抽支烟嘛!”他接过烟,说了声“谢谢”。我伸过火机给他点火,他双手拢着来接,强烈的气味扑来,我往后一缩,他也一缩,立刻知道我是嫌他脏,双手收了回去。我再递火过去,他就只用嘴叼着烟来接。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孙治国。”

“你到洋人街来做啥子?“

“风雨路,开花路,路中自有路中路,路啊路啊路啊路……,从古至今,我自己最美丽,一柱香,风雨路,开花结果也,不过是零的意思,何必装这么大呢!”

 

三年后纪念合影

 

此后,我和孙治国成了朋友。2018年7月1日,整三年,我和小治又到这里,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秋千,只不过秋千已由蓝色变成了绿色。

顺着南滨路向东,走到路的尽头,在长江的旁边,就是洋人街游乐园。2007年9月,刚来重庆工作,站在朝天门码头,看见“到洋人街去”几个红色大字赫然耸立在长江对岸,伴着滚滚的江水,简单、粗暴、直接。

 

 

 

 

 

 

 

 

     

洋人街确实不同凡响,虽然低俗、杂乱,但是包容。流浪汉、疯子、拾荒者、小摊小贩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他们的生存空间。孙治国原来是混江湖的,手下有好几个弟兄,为人耿直,讲义气,人长得也帅,身边的女人自然就多,在弹子石到南坪一带很有名气,按老话讲,就是“浑水袍哥”。疯了以后,就一直在洋人街流浪,人称“洋人街皇帝”。

去洋人街次数多了,人们见我和孙治国长得像,都以为他是我哥。每次见到,就会说:“又来找你哥了。” 其实,小治的年龄比我还小,只不过他风吹日晒的,看上去比我沧桑。

 

 

 

 

 

 

 

 

 

 

 

一次,和小治在外星人做梦的地方,清晨有薄雾。外星人依山形山势而建,趴在山头上。站在外星人的肩膀上,可以俯瞰洋人街。

我问小治:“真的有外星人吗?”

小治:“苹π就是外星人,特异功能摩崖苹π电磁波,完全通过我自己,一切称为‘零‘的道理。”

 

 

一次, 和小治在旧金山花街的木屋小教堂里。屋里屋外的木板上写满了游客的留言,无非都是些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一游,爱与恨、情与怨,考上好大学、发大财、有房有车什么的。从屋里透过门窗往外望去,是日夜奔流不息的长江,江面上船来船往,远远地传来鸣笛声,电影般的景象。小治盘腿坐在地板上,光透过门照在他身上,看上去也有几分宝相庄严。

我问:“人死了是啥子感觉?”

小治说:“死了的话,逗是顺风顺水回家了,顺风顺水日出日落,顺风顺水的眼泪……”

 

 

一次,到洋人街怎么也没有找到小治,等到晚上11点他还是没有出现。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到洋人街,空荡荡的,还是没有小治的影子。第三天,还是没影。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从前,我到洋人街,小治必定于5分钟之内就出现。我有些急了,就像恋爱的人儿突然失踪的感觉。后来,别人告诉我,小治捡到了一个包,包里面有一千六百多块钱,他有了钱,肯定是跑到外面找潇洒去了。我顺着大街找,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或没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第九天,终于在大街上找到了。

我问小治:“你去哪里了?”

小治说:“逗在勒里噻。”

他又问我:“捡到的东西可以算是自己的吗?”

我说:“可以算。”

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折叠的人民币里夹着一叠小卡片(印着波霸美女照的那种),他从中抽出一张小卡片,眯眯地看来看去。然后他把小卡片递给我:“来,送给你一个爱情,今晚我请你‘日批’(重庆话)。”小治管这种小卡片叫“爱情”。

 

一次,和小治一起去电影院看贾樟柯导演的《江湖儿女》。放映厅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俩。小治看得高兴,放肆的笑,笑声盖过了电影,中间他突然严肃下来,跟我说:“斌斌就是我!”。又有一次,看娄烨导演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相同的电影院,相同的放映厅,多了两对情侣。电影开始不久,小治想抽烟,问我:“可以抽烟不?”,我说:“现在的电影院不可以抽烟,不像从前。”小治说:“不让抽烟,真是麻烦嘞。”

电影结束时,我问小治:“这个电影讲的是啥意思?”

小治说:“不知道我是谁的意思。”

一次,和小治在洋人街旁边的废墟里游荡。那里原是一个村庄,国家征收了土地,农民拿到补偿款后,搬到了城市的高楼里,村庄变成了废墟。我们挨家挨户地逛,像寻宝一样。

后来,我们逛到一家废墟,地上一片狼藉,堂屋的墙壁上还挂着双亲的遗像,顿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是闯入了一个追悼会现场。堂屋对面是一堵墙,中间有一个矩形的窗口,望过去正是逆光中生动鲜活的洋人街。我跟小治说:“来,我请你在这里吃一顿火锅。”他说:“人定胜天顺风水,家和万事兴安定,我们的年代什么都不懂,莫非是零的意思?” 

 

 

 

真希望有一天,UFO来了把小治接走。

 

—— 完——

 

华伟成,摄影师,现工作于重庆大学。洋人街是我正在进行的一个拍摄计划。刚开了个“到洋人街去”的个人公众号,欢迎大家搜索关注。个人网站:www.huaweicheng.net

表情
您至少需输入5个字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