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黄姗 楼婍沁

天宇觉得，妞妞的妈妈其实没有那么坏。天宇是杭州Abow摄影基地的摄影师，他平时的拍摄对象基本是身高1.1-1.2米的童模。

妞妞是淘宝上一名小有名气的儿童模特，因为4月9日那天的一条手机拍摄的短片，她和妈妈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在视频里，不到三岁的妞妞正在拍片现场，妞妞妈朝着她的屁股踢踹了一脚。视频中还有一位男子的身影。

据上传者介绍，这则视频摄于今年3月份的杭州某摄影基地。网友表示，“那天已经晚上10点多，小孩子很困了，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路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拍了上来。”

而后有更多的视频被曝光，4月10日晚上，另一条妞妞被母亲打的短视频也出现了，视频里面的妞妞站在一个满是童装和挂架的地方，她一边哭，妞妞妈一边挥着衣架教训着。

虐儿、贪财、冷酷——这是眼下妞妞妈给外界的全部印象。

妞妞的放在淘宝店上的个人信息也是妞妞妈虐儿的“罪证”，因为上面显示，已经近3岁的妞妞身高只有88公分，体重12公斤，在同龄人中属于偏低水平。不过，妞妞的身高体重信息到底多久才会在淘宝店上更新一次，则不得而知。

因为“妞妞事件”，童模这个从前鲜少获得公众广泛关注的群体，被置于聚光灯下来回审视。截至4月12日，最早发布的妞妞被踢踹视频已经在新浪微博上获得了超过2万的转发量，几度登上热搜榜。

妞妞妈很快在4月10日那天，于个人微博账号上发布了道歉声明，表示“儿女皆为父母心头肉，疼爱有佳（加），决无所谓的虐童之意！”这封道歉声明未能平息众怒，累计得到12.1万条评论，几乎全都是批评和质疑。

初次与公众的对话之后，妞妞妈又接受《新京报》的直播采访，她进一步解释，当时“只是看过去像很用力踢的样子”，实际上有控制力道，并没有用力踢。

而对于网友质疑把年幼的妞妞当做家中摇钱树，妞妞妈极力否认，称该家庭并不依靠女儿做童模的收入来养家，孩子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是靠夫妻二人的收入来养家。

在直播中，妞妞妈哭着说：“我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我一个人带大的，没有任何人帮我的，怎么可能整天没事去打她骂她？怎么可能的事情？我女儿这么可爱，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很喜欢妞妞的。然后我就有点想不开，我老公就说你就不要做任何回应，因为我这个人平时也不太会讲话，要么我就不做回应，但是我不说的话，就引来更多的网络暴力。”

妞妞妈在直播中进一步解释，视频中的男子实际是妞妞舅舅，并非孩子父亲，训斥孩子是因为妞妞“太爱乱跑，摔过，受过伤”。

但当直播镜头前的妞妞对离开妈妈让舅舅代为照顾表现的有点抗拒，这个细节被一些网友放大，认为妞妞腿上的伤疤与舅舅有关，孩子并未遭遇善待。加上妞妞妈又透露，除了妞妞，家里还有个男孩，外界关于重男轻女的联想一发不可收拾。

至此，网友的攻击开始变味了。

面对不依不饶的网络舆论，这场直播之后，妞妞妈的情绪也濒临崩溃，透露出欲逃回老家以躲避排山倒海的批评。

和网络一边倒的讨伐不同，身在童模行当里的人群有不同的看法。

就像摄影师天宇，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次引起轩然大波，主要原因是童模行业特殊，收入颇丰，加上妞妞妈在片场揍孩子的视频流出，给外界造成一种“剥削童工”的印象，“谁小时候没被父母打过？”

在杭州101影视基地，拍摄工作如火如荼，童模依依妈妈认为，孩子在现场有时候太调皮，不听话，被父母责罚一下也正常，“妈妈都会教训孩子的”。而依依身边的一名女化妆师和厂商女老板娘也表示赞同，“只是事情（妈妈打孩子）被传到了网上就变味了。”

“打孩子”这件事之所以变得越来越有争议，说明了新旧两种意识的冲击。源众性别中心律师、未成年保护专家李莹认为，一方面，中国文化里有“不打不成器”一说，只要不把孩子打坏，或是出于恶意虐待，对打孩子的行为本身大多数人不以为然；另一方面，反对暴力管束未成年人正成为更多人的共识。而“妞妞事件”更特殊之处在于，妞妞是因为在进行付费拍摄过程中而遭到母亲的斥责，和一般因调皮捣蛋而被管束不一样。这些都可以看做是网上观点和网拍从业者观点南辕北辙的根本原因。

眼睛又大又圆，五官精致的妞妞，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孩子，进入童模圈才半年。之所以成为童模，妞妞妈说也是“误闯”的，她本来就是全职太太，喜欢给孩子拍照，放到网上，商家看到了就邀请她拍照，妞妞慢慢地就走上了童模的路。

妞妞妈在直播中，提及丈夫有工作。妞妞平时和妈妈住在童装重镇浙江湖州，并不是当地人，周末丈夫会来探望女儿。这种分工在童模行业里相当普遍。童模虽然是这个行当的主体，但年幼的孩子需要家长领着才能去摄影、跑秀、参加发布会等，家长的角色就是一个经纪人。

鲜有父亲做这个角色的，全职带孩子做童模的大多数是母亲。在位于杭州滨江区由一座旧厂房改造而来的Abow摄影基地里，界面新闻看到，大部分童模是由母亲全程陪同，偶尔是外婆或奶奶在场。

在Abow摄影基地，一个陪同女儿拍摄的年轻父亲被界面新闻问到对于妞妞事件时，他连忙表示，“我不懂，不懂，这个事情你要问她妈妈，我今天是给我老婆代班的。”这位父亲解释，平时孩子的拍摄等模特工作都是由孩子妈妈来做，这几日孩子妈妈因为怀孕身体不适，他才来帮忙带几天孩子。

拍摄依依的摄影师朱殷告诉界面新闻，拍童模比拍女装累，因为小孩子比较调皮、好动，摄影师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去调动童模的情绪，保持童模的注意力。关于妞妞事件，他认为这是一个家庭的教育方式的问题，不具有普遍性。我们平时拍摄，“都是以引导为主”，朱殷表示。

在Abow摄影基地里，童模拍摄的氛围大致是轻松的，更像是家长带着孩子到影楼去玩儿。为了让孩子们在镜头前自然，放松，保持注意力，家长总是时刻陪在身边，及时地递送零食水果等。拍摄时，家长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等到拍摄间隙，及时地给孩子一个拥抱，做一些放松安抚的工作。

尽管妞妞事件最初由摄影师们参与曝光，但对于做童模带来的正向作用，摄影师们还是颇为肯定。

天宇连用了三个“非常”来形容童模工作对孩子成长所带领的积极效果。他认为童模工作非常锻炼人，可以培养孩子的自信，形体和气质。童模们普遍比较聪明，情商超高，比同龄的小孩见得多，眼界高。

天宇强调，适当的模特工作，对这些孩子的个人发展帮助很大。同时，这个工作也不会磨灭孩子的天性，“孩子还是孩子嘛”，天宇笑道。妞妞事件刚出来的时候，天宇正在跟几个同行吃饭，大家讨论了两句，就一笑而过了。阴谋论也在童装行业里流传，说妞妞视频的曝光是同行攻击的行为。

在新京报的直播中，记者问妞妞是否喜欢网拍，妞妞奶声奶气地回答“不喜欢”。妞妞妈略显尴尬地打圆场，说孩子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调皮。妞妞是否真的喜欢网拍不得而知，但淘宝店们却很是避忌，一些淘宝店声明不再与妞妞合作。

一家淘宝童装店的店主对界面新闻表示，这段时间店铺肯定都不再敢用妞妞，用她的店铺都会被网络暴力，但是淘宝店主也都在观望，因为说不准很快大家都忘记这件事情了。

妞妞妈此前曾表示，担心因为这件事，会面临着商家解约和平台下架。而这种担忧正在成为现实。

但同样在杭州做摄影师的高鹏还是不解，他觉得只拿童模行业说事不公平，因为在娱乐圈的童星收入更多，但同时工作强度也更大。因为一个个例质疑整个行业道德问题，是对模特行业存在偏见。“有人会说关晓彤是童工吗？”高鹏反问。

（文中天宇、锦瑟、朱殷、高鹏等摄影师均为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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