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一种关注”单元的影片《灼人秘密》是赵德胤导演与吴可熙的又一次合作。这次又是吴可熙亲自撰写剧本,完成了一部对双方而言都是新尝试的影片。
界面文娱:剧本是两位一同完成的,它的诞生过程是怎样的?
赵德胤:去年在柏林,我拿到了她写的剧本。看过之后觉得很独特。它是一个惊悚悬疑推理片,是一个类型片。我们之前没有拍过这种类型的影片,所以我很想拍。其中还有一点很独特,这个故事是透过女演员的观点来看待电影制作的过程,这是很少有的。《八部半》、《日以作夜》、《蔑视》都是由导演的观点或男性的观点来看待电影制作。所以当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我们喜欢的地方在于,它是由一个私密的观点来看待电影的制作过程。也可以说它是在讲一个艺术家创作艺术的过程。演员就艺术家。所以我就跟她讨论说我想拍,然后我们就从2月底一起改剧本,改到9月中开拍。大概现在看到的这个故事。原创剧本是她先写完的,很完整。

吴可熙:我也没有想过要当编剧。之前《再见瓦城》这部电影是去缅甸偷拍的。我花了一年两年的时间把自己晒黑,学语言,做苦工,去餐厅洗碗,到当地生活,最后变得很像当地的缅甸女生。电影出来之后去了很多电影节,可是在产业界里面造成了一个奇妙的误会,大家都以为我是缅甸人,完全不讨论我。因为他们会觉得这肯定是导演在缅甸当地随便找的一个什么邻居的女生,然后就这样演。没有人知道说我是花了一两年的时间才变成那个样子。演完之后,我有做一些澄清或者是一些采访,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找我的案子,全部都是要我演缅甸人,或者是在台湾的东南亚移工。我觉得,如果剧本和角色是有趣的,那演这样的角色都不是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创作者给我看到的剧本,这一类角色都很类似。
我不想要重复这样的东西。所以我推掉所有案子,大概有一年时间是失业的。失业的过程当中,觉得很挫折,心里面觉得很焦虑。同时又看了全世界很多很棒的导演的电影,心里面很渴望可以参与。我们之前合作的电影,制作方式跟普通的电影也不太一样。这让我受到启发,觉得自己有没有可能在没有受过训练的情况下创作剧本。所以在2015年2016年左右,决定先用我自己以前所有的经验、感受或看过的事情,写了一个关于临时演员努力成为演员的完整故事。我觉得戏剧表演训练课程很有趣,会有很多老师用一些很奇怪的方式来教我们,比如说学一种动物,有人变成狮子舔底板。就是这种东西我觉得蛮有趣的。

2017年,我把这个剧本写完之后,一直没有去动它。然后因为《再见瓦城》入围金马奖的最佳女主角,《血观音》来找我演出,我就觉得很开心,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但是也很挣扎,因为里面要求性爱戏。考虑很久以后决定要接演。演完之后觉得应该可以拓展一些戏路,有一些比较好的发展。没想到还是遇到一样的问题,开始有很多个棠宁来找我演,而且他们会直接就说有一场很重要的性爱戏。 在拍《血观音》的时候,我跟导演沟通很久,他让我觉得非常安全。现场我是穿泳衣的,他用借位的方式把我们拍成那样。而且他非常严谨,我们要怎么拍、有什么动作,都会事先排练好。他也找了两个很习惯裸露、完全不带有色眼光的现代舞者来跟我一起演这场戏。我们穿着衣服排练,很多动作就是这个剧本里面排动作那场戏的灵感来源之一。很有趣又很安全,又很尴尬。
后来我拒绝了很多类似的角色,很焦虑。直到2017年,美国发生韦恩斯坦的事情。我一直都很喜欢看一些消息新闻或者是做一些研究,所以看了很多关于他的纪录片。有很多女演员的经历其实蛮震撼的。看他们的采访,有些人碰到这个事情她接受了,有些人因此而成功了,她开心吗?还是她后悔一辈子?有些人当下拒绝了,比如在纪录片里面出现了一个五六十岁已经没有任何演员光彩的一个母亲,她后悔吗?她不甘心吗?还是她觉得她做了很对的事情,一辈子觉得自己很骄傲?可是当她在纪录片里面讲的时候,充满了愤怒,她说那时候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就把自己的经历和这些事情结合起来,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每天几乎都不睡觉,写大概十几个小时,很快就写了现在的这个剧本。
界面文娱:这部电影被拍成类型片,和之前《再见瓦城》很不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影片的风格?
赵德胤:我一直都想尝试各种风格。注意看我的电影的人,可能会发现我的电影里会看到侯导的电影,包括贾岛的电影。我的电影虽然在外在的风格跟议题上可能有一点点像——因为毕竟我是在没有资源的情况下拍摄,说好听叫致敬,说难听就是直接抄,镜头就这样定住最好。但是你去看我的剧本,全部都是故事是比较犀利的。《冰毒》比较像莎士比亚剧,有三幕剧结构的特质。这也不是我自己讲的,是李安导演跟我说的。他说我的《冰毒》早就有这种结构,只是说可能里面有很多技巧在资源的限制下,没有把它提出来。有很多小连接没有扣好,大结构就是一个类型片——提出来一个人物,中间遇到了问题,最后问题得到了解答。

所谓有没有机会拍商业类型片,是预算问题,有些类型片需要些许预算去做。她这个剧本比一般的类型片更复杂。它讲述一个异乡人在城市里面追梦的过程。她那些难题如噩梦般缠绕,挥之不去。因为在异乡一个人,遇到了欺负,受到了问题,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可以讲,久而久之累积下来就会有忧郁症,所以整部电影都是虚实不分,噩梦般的重生。
观众可能需要看好多遍,才会知道,这个女生在电影刚开始的时候,故事就已经结束了,冰箱上面的照片说明她已经去了戛纳;她包的水饺是第一天进房间时监制吃的水饺;她进去的房间是1408,是史提芬·金的小说——所有的人都被困在里面走不出来。她小时候很纯真的梦想是表演像《小王子》的狐狸那样,演得很开心。但是当她要往名利去靠拢的时候,她就必须演狗。狗又是作为悬疑推理里面很重要的一部分,对她产生严重的心理伤害,所以她这一生听到狗叫,噩梦都会追她。

界面文娱:为什么要选择睡觉作为一个意象?
赵德胤:一个是因为她最受伤的哪一天看到的是睡觉,这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还有一个是因为要营造孤立的生活状态。在台北,吃水饺是最方便的。你更多的欲望是在于追求梦想,当演员当网红赚钱,你不会花很多时间在吃饭上面。所以这个角色包很多水饺,每天就丢下去煮一锅汤,吃完以后就能赶快去工作。
界面文娱:既然影片是一个线性发展比较清晰的故事,为什么要添加一个女同性恋的插曲?如果为了表现女主角曾经的纯真,也可以用别的故事。
赵德胤:女主角是一个同性恋,但一定要去演一个异性恋,这让她的孤立更加明显。如果把这一段全部拿掉的确故事也成立, 但让一个女同志暴露在男性视角下,去演男性视角的裸露,会让她的孤立更加强烈。如果你是一个女同志,发现这个产业全部人都是用异性的观点来看你的表演,他们不会去考虑你是否真的与之相符。我们讲演员如何把最好的表演提炼出来,这必须要去挖掘你真正的性向,个性里面的东西早放大之后要跟角色相符。但是影片里女演员真正最内心的投射无法被挖掘,产业里面被挖掘的是要服用于男性对她的想象。
吴可熙:好莱坞很多女同志发表出柜宣言,开始提出来说,她们受不了一直在演男性给她的这种裸露。之前美国女演员艾伦·佩吉出柜,我没有想过我们产业界其实是有这样子的女演员。前期经纪人叫她装甜美,出柜之后她承受很大的压力,因为她很有可能再也演不到男女爱情的故事。
界面文娱:可以聊一下你们之间的合作吗?
赵德胤: 在拍摄现场,我不会明确的去要求演员要给我什么,我在现场跟摄影师交流很多,大多数在都是在照顾器材。我只看演员有没有被在自然的状况下被拍摄,他们是很自由地去发挥他们的表演。当然这部电影可能特别一点,会做一些暖身戏。都是一些剧本里没有的戏,我们当成暖身拍一拍,做各式各样的尝试,跟剧本没有太大关系的东西也会做。这部电影更多在于文字上面的训练,外在的技巧就是包水饺、潜水这些。我会让演员看一些书,比如我给她看的就是《白痴》。
吴可熙:这次我们尝试了很多比较准确严格的东西,比如说打耳光的戏,一镜到底,所有东西包含摄影录音和表演全部都要很到位,那个东西就很难,因为有的时候摄影没有抓到,有的时候声音没有录到,或者是我的情绪到不了。所以我们就一天拍了28条,排练排了三四天,也就是说每天被打一百多次。真的是脸很肿,很累,最后我的脸都没有感觉,因为已经被打到肿起来了,然后就哭出来了。跟当时的状态就符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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