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造就

沈烈毅

中国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副教授

抱歉，在这么崇高的“艺术创造力”话题下，我给大家展示的是三份很俗很俗的合同。但是我想俗的东西可能更接地气一点，可能更能说明问题。所以我想以三份合同来说明艺术创意的重要性。

其实我最喜欢签的是第三份合同，因为第三份合同里面写的是创作，就是有创意、创造力的成分在里面。在雕塑制作合同里面，一般甲方为了少给你钱就问你：花了多少材料？找了多少人工？然后给你算一下，或者有某个标准，再拿给你签这份合同。稍微善良一点的甲方呢，觉得有设计的成分在里面，有动脑子的成分，所以给你加一点10%的创意费。

那么我最希望的是第三份合同，这里面的创意费最起码有30%。但是和其他艺术形式相比，雕塑很可怜，他给你一万块钱的材料费，然后给你3000块钱的创意费。可是当下这个环境，就连30%都已经属于非常好了。

但我们还是有偶像的，这是毕加索的作品，可能当时他花了不到100美金的材料费。但现在这幅画大家知道卖多少钱吗？这幅画现在值1.7亿美金。

放空与动手——寻找艺术创造的灵感

所以我们知道艺术家完全是靠他的创意在创造价值，这张图片大家很熟悉吧。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即便是普通人的智慧、创意，都可以“广而告之”。这是我们人类第一张黑洞的照片，左边是个煤饼。

我觉得，任何的创意可能就是在玩乐之间，或者在放松、放空自己之后，才会充分地发挥出来。大家知道，有时候电脑一死机就麻烦了，那么为什么会死机？就是里面装的东西太多，你对它的要求太多，什么东西都往里装，然后他就死机走不动了，我们的交通堵塞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我觉得就像这个煤饼，如果没有这个空洞的话，那么煤饼放出来的能量肯定不会这么多。所以说放空跟放松在创意里面是最重要的。有时候你在玩乐之间，可能创意的、灵感的迸发是最强烈的。

那么还有一个，我是艺术家，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文学家，可能哲学家可以看着天花板天天想一些问题，然后写下来就行。但是艺术家必须动手去做，在做的时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修行。通过我的作品，通过手，通过跟作品之间相互形成一个互动。

你们现在看到一桌子石膏的东西，是我一个学生做的。这个学生在快毕业的时候，一整年里有七八个月他都说“我在想”，然后每天就拿一张纸，在上面稍微画一下说这是他想的东西，说他觉得很痛苦，问我该怎么办呢？

我跟他说你每天必须到教室来，每天必须有半天在教室里，我会来找你。你把你所有身边能用手去折腾的东西都给我折腾一遍，然后再来给我讲想法。实际上他跟我讲想法的时候把我都讲晕了，但是从来没有拿出过一个我们需要的、一个具体的有造型的东西。

后来他在那个教室里呆了一个月，慢慢就有东西了，而且做出来的东西让人看了有一点点感触了。毕业展的时候也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如何抓住并呈现你的灵感？

好的艺术家还是应该去做他内心有所感触的东西，你能感动到自己了，你才能感动到别人。

那么我为什么发这张照片？其实小时候，我对自然界是有一种敬畏之心的，我很喜欢看那种暴雨前的大风把树吹弯，然后天黑下来，暴雨快要来临之前的那种黑暗。我喜欢看那种白天到黑暗的瞬间转变。

我们学校在2000年的时候组织了一次国际雕塑邀请展，这个雕塑展是全球性质的，是在孤山举办，那个地方是我们的老校址。当时那个地方，每个系里面都有一条船，大家空的时候就可以划船到西湖边转一圈。那时候我们的院长取了个题目，叫“岁月如歌”。我们拿到这个题目，就在想怎么样表现这个“岁月如歌”，怎么样能把这个岁月、回忆能呈现出来？

正好有一次在看一本科普杂志，在上面找到了一张图片，边上有手绘的一块石头。因为这个是一个户外展览，所以作品必须用坚硬的材料呈现出来，我就想到了石头。

这件作品是我在2001年完成的，叫做“雨”，现在还在孤山里面，你们有空可以到孤山去转一下。取名为“雨”，是因为我觉得雨可能最能让人产生一种回忆的情绪，情深深雨濛濛的那种感觉。

还有这个是在我的工作室，正好真雨和假雨交融在一块。小猫也懂艺术，它在观赏。

然后这是在杭州中山路御街上的一些作品，当时这些作品也是当凳子用的。你们到网上查一下，我很多作品都是屁股下面的作品。

结果现实是很残酷的，坐在上面的都是大婶。没有别的意思啊，美的东西大家都喜欢罢了，我希望有一个美女坐在上面，但现实就这样。

这是我的另一件作品，也是跟水有关的，是一块鹅卵石放在木头上，叫“静水流石”。到底是石头在往前流动呢？还是水在往后流？我想，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我们的心在动而已。

这也是我的一个创意作品，叫做“囿”。不知道大家熟不熟悉这个“囿”字，事实上我是做完这件作品才认识这个字的。通过这个作品我不但认识了“囿”字，也发现了我作品还有其他的一些价值。

“有”字大家都知道，但在古代有一个解释，就是以手持肉，吃完肉就是力量。然后这个“囿”外边不是一个框吗？把它拆解开，是带有围栏、栅栏的“有”，其实就是皇家狩猎场的意思。

中国人造字很有意思，你想拥有的越多，你受到的约束肯定也是越多，而且它非常残忍，完全把你框起来，让你没有办法逃走。

就像这个假山，其实我想起自己父亲年轻的时候，他们生活工作都很忙，还要学习。但我爸还是拿一点小的石头弄点水泥，或者到那个花鸟市场去买一个陶瓷的小桥、小船，来做出一些盆景。

所以我一直也想做一些盆景的东西，其实中国人是有一个很变态的审美在里面。

其实这种树都是我们人工地把它约束成一个变态的造型，通过这个作品，我想说明的是人对自然的一种索取，也是想表达我对自然的一种敬畏。

这个看出来是什么吗？大家不要说出来，很难为情，都是卫生纸。平时我们可能难以启齿，可能不会和人家说的一个东西。但是你们看到下面有个小小的缺口，看得出这个是什么建筑的剪影吗？这是一个泰姬陵。

这个作品里，我是把一个具象的建筑变成了一个剪影，然后虚幻的天空变成了一个实体。

天，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我们有时候要说：“哦，我的天呐！” 或者是我们的齐天大圣、玉皇大帝都在天上。所以天虽然是看不见摸不着，但我觉得它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存在在那里。我想把这种力量，把这种看不见的物质变成一种实体。

最重要还是我觉得泰姬陵是印度的一个圣地，它跟我们日常中难以启齿的一卷卫生纸产生一种关系，这是有意思的一个点。我也没有特定的指向，但是每个人可能依照自己的人生经历可能都有自己的一个感受，我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已。

当代社交，你是在和其他人交流，还是在取悦你自己？

其他一系列作品里，好玩的有这个跷跷板。我也不知道这个创意怎么来的。我觉得正常的跷跷板就是一块板横过去，然后都能看到对面的人，他们的眼神也都能相互交流。我说我一定要把他们隔开，不让他们看见对方。然后我这就在釜山的那个海边沙滩做了面镜子，你在玩的时候只能看到自己不能看到对方。

跷跷板的英文是seesaw，它就是由“看”这个单词的现在时和过去时组成的。我也问过英语的专家，他们说其实这个词最主要是一个象声词。但是我想他们造出这个词的时候可能跟我们中文造字也是一样，会讲一个意思。因为跷跷板是面对面对坐的，他眼睛的“看”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是把这个隔开，或者是有限的看到对方。

在去年，我在浙江美术馆做了一个跷跷板的课程，有十五件作品，然后像一个嘉年华游乐场一样。其实我很狡猾，我让他们玩，同时我也在里面植入了自己的阴谋。

其实大家玩的时候，也是在隐喻这个时代——

跷跷板是最直接、最简单、最原始的一个互动的东西，但我们现在所有的互动就是拿着手机，就是把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都变复杂。

我也把一个简单的跷跷板变成各种复杂的可能。所以他们之间的一种简单的交流变成好像不是那么正常，但似乎又是跟原来一样。有的小孩子可能现在玩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跟我们家的那个不一样。但是当他长大了，他可能在骂他的孩子——你不要老玩手机，应该跟我们聊聊天，这时候他可能会想起我的跷跷板。

为什么那个跷跷板是有面镜子的？

为什么那个跷跷板是通过管子看到对方的？

为什么那个跷跷板是通过视频的？

为什么那个跷跷板要通过一个电线或者通过摄像头才能感觉到对方的？

所以我设了这样一个陷阱在里面。

“99%的勤奋+1%的天分=100%的成功”是对的吗？

我们现在最常听到的一句话肯定是说：你要努力学习，所有的所有的成功，都是99%的勤奋加上1%的天分。

然后我们所有的创意，都也认为肯定是跟勤奋有关。但我觉得做艺术这件事情，跟勤奋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不能说没有关系，我觉得最起码是五五开，你必须有50%的天分，然后50%的勤奋。而这个天分也不是说没有变化，我觉得天分是藏在你内心的，需要用你的勤奋去激发它的变化，把你的天分激发到百分百地用出来，那你可能就变成天才。

天分是一点点激发出来的，我觉得真正搞艺术的话，你必须有90%的天分，然后通过1%的努力把你90%的天分激发出来。但是光靠这些达不到百分百的成功。

我觉得还有一点就靠它——

运气。

谢谢大家

文字 | 王锐；校对 | 其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