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财经无忌 伍里川
南阳先生覆“水”难收。
这是那天早上我写在朋友圈的一句话。你懂的。
我曾在这个城市当兵多年，没想到，它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名。
01
5月24日，南阳市工信局就“水氢发动机下线”一事回应媒体，称系当地记者报道有误。但说过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了。
22日，据南阳新闻联播报道，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市委书记张文深在调研氢能源汽车项目时为之点赞。《南阳日报》报道称这意味着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
南阳市工信局表示，据了解，水氢发动机尚未认证验收。
此前，南阳有关方面表示“正在开会统一口径后回复”。难道工信局给出的这个就是统一回复吗？
整件事必须是一个超级笑话，但未必是乌龙。
2018年12月28日，南阳高新区·金华青年汽车氢能源整车项目签约，项目总投资 83.16 亿元，其中南阳市政府平台出资 40 亿元。
南阳好有钱？不过是青年汽车会布“局”罢了。青年汽车的具体事迹，有兴趣可以搜搜看。
不只是“吹水车”项目，牛皮吹破的巴铁项目，南阳同样有份。
对南阳大街小巷熟悉的人都知道，那里根本摆不开这个巨型怪兽。
仅从这件事的背景而言，南阳似乎是想通过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梦，攀援而上，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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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深处河南省腹地之外，一直以来没什么耀眼光环，长期排在郑州和洛阳身位之后的南阳来说，它似乎有淡淡的焦虑感。
而且这种焦虑感本身也是含混不清的。
2017年河南省城市GDP排行榜显示，南阳排在全省第三名。人均一下，还挺寒酸，2018年，南阳人均GDP排在省内第15位。
但河南省宜居城市评价指标及排名则显示了南阳的尴尬，它居然位列第十三名。
当地人一直担心的是，老四许昌就快超过南阳了。
“水车项目”“巴铁项目”让我奇怪的是，一贯给人“老实巴交”印象的南阳先生，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浮夸了？
老实说，这不是南阳人的性格。
南阳在经济上的差强人意，与城市性格中善于兼收并蓄且与世无争的一面，似乎有某种关联。
换句话说，南阳其实挺佛系的。
南阳古称宛。但几乎听不到人说这个“小名”。这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处于楚汉文化的源头，安静了太久，甚至有了些许孤僻。
02
十六年前，当我告别南阳时，吃过一晚“盖碗肉”，今天再次搜索这道菜，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网络上有南阳十大名吃、最特色南阳菜，等等，其间也没有“盖碗肉”的身影。
这菜其实就是南京的扣肉，略作变化而已。享用的时候，掀开盖碗，有一种仪式感。
这种缺乏痛感的消失，一如南阳的独山玉所经历的。
玩玉的圈子里，素有四大名玉的说法。南阳独山玉是其一。简称独玉。
若以地方风物计，独山玉可以是南阳在国内打出的名片。
但和和田玉名满天下相比，独山玉太老实太安静。
十几年前，我在南阳买的第一件玩物，就是独山玉做的皮带扣。80元，在石佛寺买的。
卖家一脸狡黠。当时开价120。我记得很牢，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喜欢“缺”人。当地人把蒙人说成“缺”人。
这块皮带扣还在，雕的是鬼脸，我至今仍然相信，80元的价格，是搞鬼了。当时咬牙买下，就是因为想买一块独玉。
石佛寺，在南阳人的叙事语境中，被称为中国最大的玉雕市场。
具体是不是，我没做过调研。但这个市场，的确大到一两天都逛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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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逛石佛寺，因为它距离我的军营不远，且可以看尽各种玩物。但我内心又有深深的疑惧。因为这里的有些生意人，“缺”起人来狠着呢。
我在这里买过一对“寿山石”，颜色好，分量足，雕工精湛。
后来带回家细看，才发现是塑料“作品”，而且应该是流水线的杰作。锯开了，中间灌了铅。
这就是手感好的源头，这对我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某种意义上，石佛寺是南阳的文化地标，这里无比繁华，也暗藏着种种陷阱。
开“蹦蹦车”的车主在进入市场之前把我放下时，会提醒我别买到假玉。他们给出的鉴别方式非常直接：用玉划玻璃，化出痕的就是真玉，否则就不是玉，是“石头”。
后来我知道，这种鉴别方式虽然非常流行但非常不靠谱。
不久之前，我的同事告诉我，他弟弟说，如今的石佛寺市场大不如前。他弟弟在南京开玉店，每年要去石佛寺好几次。
证券时报的一篇文章也印证了这一点：和田玉籽料价格涨势凶猛，而市场明显萧条。
这说的是2015年。
最近几次拍过微拍堂的东西，有的是从石佛寺寄过来，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新媒体时代玩法”的热度，令人有些记挂那里的实体店铺的命运。
石佛寺的起落，会影响到多少南阳人的生计，不得而知。
栖息于南阳镇平县境内的这一个庞然大物，改变了很多当地人的生存方式。即使是小小的锦盒，也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条。而在外围，餐饮业、娱乐业，也藉此热闹非凡。
石佛寺其实不只是南阳的石佛寺，一个石佛寺市场养活了无数外地客商，也让各地的文玩和边缘产品找到了存在的动力。
这一点，和在南阳轻易就能找到全国的特色菜肴，颇有相似之处。
南阳的独玉在本地，反而没那么大的市场“份额”。
但南阳的玉雕，独成体系。多年前，我喜欢站在石佛寺的玉雕铺前，看玉雕师傅用吊磨机或台磨、雕刻笔雕琢玉石。机器发出的吱吱声，和从打磨头流下来的浑浊的水线，挺走心。
旧日南阳火车站站前广场，有许多可以给玉刻字的铺子。刻字师傅里不少是农村妇人，手持一把简易雕刻机就可以养活一家人。
有的闲时务雕，农时务农。
但我从不受她们的招徕声的影响，因为作为一个篆刻爱好者，我嫌弃她们刻得一般。
玉雕、烙画、丝毯被称为"南阳三绝"。后者没见过，但烙画流传甚广。但有时也给人烂大街的感觉。
其实真正的手艺高人，并不会坐在街头待价而沽。
03
独玉在我眼里，没有和田白玉的纯粹，即使是和相对平民化的岫玉比，也少了某种晶莹剔透。
多数独玉颜色斑杂，可以找到多数颜色，这是其他玉种不具备的。说它是彩玉也不为过。当然，它也有纯色的。
我对独玉阅历有限，但老实说，我对独玉不是特别喜欢，说不清楚原因。
而它散漫、犹疑、安身立命的特质，像极了南阳这个地方的农业形态。
南阳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市，南方和北方的作物，在南阳多能找到。
南阳在地理意义上是一座挺大的盆地，夹杂着大量的丘陵和平原。坡上油菜，坡下稻麦，随地可见的棉花……
这里人不是很喜欢吃米饭，但水稻得有。
“南阳有了自己的水稻品种”。2015年4月15日，南阳日报的报道这样说。
作为一家敢于宣告“汽车加水就能跑”的媒体，它也能发布更多毫无争议的信息。
南阳和丝绸之路扯上过关系。它是河南纺织工业大市，一个纺织业相当发达的地儿。
曾经，这里的年轻人包括军人，被介绍对象时，女方是纺织工人的概念相当大。
纺织业的兴衰，反映到当地人的生活状态里，就有了强烈的冷暖感觉。
当地著名的南阳绵纺织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有过减员增效的动作。
整体上，纺织业所表现的辉煌，在时间上要远远长过落寞与慌张。
2002秋天的一天，我路过南阳一处街道的时候，看见一家私营棉花公司的文字资料很有意思，大意是，他们在这一行浸淫了很多年。专业上很牛叉：有最好的产品和专业的销售和技术团队。
在我肃然起敬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团队人数有6人……
像这样的私营企业，在南阳很多。是慢慢成长起来的。
还没完，资料里特别注明：系南阳纺织业黄页行业内知名企业。
这让我想起某位互联网巨人，当年曾经一家家上门推销过黄页。
04
南阳紧挨着湖北襄阳。对于“那边”，当地人一直怀有一种特别的情结。
在南阳，“诸葛亮躬耕处”具有一个不由分说的唯一性，这就是只有南阳符合条件。南阳的武侯祠，一直很有人气。可诸葛亮也无法分解两地的矛盾。
南阳和襄阳，无论在地理位置还是文化心理上，都隔膜甚厚。
两座城市，都紧挨着省界，看上去像是一边出的一个“卒子”。彼此既没有办法改变地理身位，又无法互相吸引包容。
它们各自和两省的省会都有不小的距离。特大城市的影响力很难辐射过来。
南阳其实身负重任：努力打造豫鄂陕省际区域中心城市。单是在称呼上，就已经对“那边”形成挤压。
但如果只依靠自身实力，可谓来日方长。
不管怎么说，长期以来，南阳和襄阳最大的任务反而成了冷眼相邻。
而历史越模糊，它们越孤单。
相爱相杀的另类CP，南阳和襄阳可以对号入座。
数据上，南阳没有竞争得过襄阳。但谈起这个话题时，村庄里的老百姓多会认为两地“差不多”。
有趣的是，在一些预测“未来最有潜力的三四线城市”的文章里，襄阳和南阳都“并肩”入列。
但也有本地人保持“理性”。大鱼号上有这样的帖子标题：南阳与襄阳是近邻, 区位相当, 曾不差上下, 为什么差距越来越大。
一看就是南阳本地网友出品。
“但我们有二月河，那边有吗？”一个本地汉子对我说过的这话，隔了十几年我还记着。
这是一个喜欢看书的男人。
可是我心里嘀咕过，当年的那些书店和报刊亭，二月河的书，并没有那么大热。
现在，世间已无二月河。
二十一世纪初，和河南那些历史悠久的城市一样，南阳也在致力于打造优秀旅游城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南阳，和文化符号相比，“饮食男女”的比重要更大一些。
吃货在南阳有福。因为又便宜又好的食物太多了。新野板面、白土岗辣子鸡、博望锅盔……很对我的肠胃。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羊肉汤。年轻时，由洛阳一路南下，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南阳，仍然喜欢“对标”找吃的。
值得一提的是，洛阳和南阳不具有同类气质。前者文质彬彬，后者像彪形大汉。
南阳的羊肉汤，比不上洛阳的有内涵。但是一样拥有自己的“名角”。这些“名角”往往是街头巷尾的“苍蝇馆”。“苍蝇馆”还有炖汤、炒菜的。
我接触过的南阳男人，喜欢喝酒的居多。不介意在什么地儿喝，但喝啤酒一定要喝当地的金星啤酒。白酒倒是随便。
在乡野，还有更多的喝酒取乐方式。彼此间既秘而不宣只可意会，又多少放出一些线索与细节。例如传说中的有偿陪侍式的酒席。影影绰绰，神神秘秘。
那些深夜街头的烤串摊子上，醉得东倒西歪的汉子们，就喜欢聊这个。有点画梅止渴的意思。
但正经的喝酒方式还是存在于“苍蝇馆”里。
多年之后，当我和一位同在南阳呆过的老友在南京重逢时，还念念不忘那些“苍蝇馆”。
他老婆来自南阳。从此为他背井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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