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聂琳

在与中国的贸易摩擦中，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多次宣称，向中国进口产品加征的关税将由中国企业负担。他的这一结论据称源自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大卫·韦恩斯坦(David Weinstein)与另外两位经济学家在2008年发表的论文——《最优关税和市场支配力》（Optimal Tariff and Market Power: The Evidence）。在这篇论文里，韦恩斯坦等人提到，如果某一国家具有并且执行了其市场支配力，那么这个国家采取加征关税的措施后，外国出口商将不得不降低价格。

然而，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在中美贸易冲突升级的背景下，今年3月，韦恩斯坦联合纽约联储及普林斯顿大学两位经济学家又发表了一篇论文，题目是《2018年贸易战对美国价格和福利的影响》（The Impact of the 2018 Trade War on U.S. Prices and Welfare），这篇文章的结论和韦恩斯坦十年前发表的那篇文章可谓大相径庭。

这篇新论文指出，至少在2018年，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的成本基本上都由美国消费者和进口商负担。不仅如此，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还迫使美国一些产业调整供应链，从而给相关企业带来了无谓损失，还连带影响了美国消费者的商品可获得性。

近日，界面新闻特别就中美贸易摩擦对美国消费者、进口商以及美国商品供应链产生的具体影响专访了韦恩斯坦教授。以下是文字采访实录，经界面新闻翻译整理。

界面新闻：为什么您今年3月发表的论文和2008年那篇论文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

韦恩斯坦：第一篇论文里，我们基于历史数据估算了在加征关税的情况下，进口商品价格可能会发生的变化。注意，这并非是实际的数据，而是我们估算的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今年3月份的这篇论文使用的是2018年的实际数据，这些数据与当前贸易战的相关性显然更大。

我认为出现不同结论的原因有以下几个。首先，贸易摩擦还未持续很长时间，很多商品被加征关税还只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如果这场贸易战持续一年或者更长时间，我们可能会看到，中国出口商将受到比现在更大的影响。

另外一个原因是，中美贸易政策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没人知道美国的关税会发生什么变化。这种不确定性可能导致企业在调整价格时犹豫不决，从而令一些产品价格出现粘性。但是，如果贸易战持续更长的时间，我们可能会看到价格出现变动。

界面新闻：您在今年3月论文中指出，美国对中国输美产品加征的关税给美国企业造成“无谓损失”（deadweight loss），这在不同行业间是否存在差别，或者说，美国哪些行业受关税的影响最大？

韦恩斯坦：具体的相关数据我们还没有看到，所以现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据我们推测，受影响最大，或造成无谓损失最大的行业是那些通过改变供应商来避开关税的行业。

之所以会产生无谓损失，是因为美国的企业不再使用中国的低成本供应商，转而开始使用其他国家的成本较高的供应商。转换供应商的结果是，虽然美国企业因此避开了关税，但他们最终会为同样的投入付出更高的代价。最终的结果是，美国政府获得了新的关税收入，而美国企业却需要支付更多的钱来购买产品。所以，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没有人真正从中获益。这其中，那些在从中国转移走的美国产业所遭受的无谓损失可能是最大的。

界面新闻：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是如何影响美国企业供应链的？

韦恩斯坦：我们发现，美国企业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调整他们的供应链。到目前为止，已有价值约1600多亿美元的贸易商品受到供应链调整的影响，这既发生在美国的进口端，也发生在美国的出口端。

比如，中国是美国大豆最大的出口市场，在中国对美国大豆加征关税后，美国对中国的大豆出口暴跌至接近零的水平，中国转而从其他国家进口大豆。对中国来说，涉及大豆采购来源地的转化可能会增加成本。从美国方面来说，我们看到大量公司为了躲避中国的关税，正在将大豆等商品出口至越南、泰国等中国周边国家，试图通过这些市场进入中国。

界面新闻：您在3月的论文中提到，关税降低了美国进口商品的可得性，这是否说明一些中国商品是不容易被替代的？

韦恩斯坦：现在尚不清楚中国的产品是否能够被取代，但是，失去某些产品的可得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美国消费者看重某些种类产品，而某些产品除中国外没有完美的替代品，因此，当这些产品停止向美国出口时，美国消费者和进口商会因为无法得到这样的产品而付出代价。

界面新闻：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今年5月进一步上调了对中国进口商品加征的关税，您对这一轮关税对美国消费者和进口商的影响有何预判？

韦恩斯坦：根据我们预测，目前加征的所有关税对美国消费者和进口商的影响大约为每月66亿美元，平摊到每个美国家庭上大概是600美元。需要说明的是，这个预测是基于关税持续一年的假设。所以，可以看出，这个成本是非常大的。

界面新闻：中美贸易冲突会给全球经济带来什么影响？

韦恩斯坦: 这势必会对全球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在我们讨论美国消费者承受了关税成本的同时，中国对美国商品加征的关税也会给中国带来成本。此外，未来将要发生什么还存在很大不确定性，当不确定性如此之大时，企业往往会抑制投资。

我们看到，每当中美贸易摩擦升级时，双方的股票市场反应都很消极，这表明贸易战会降低两国企业的利润。就美国经济所受影响来看，我的预测是，这些关税可能会使得美国经济下降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