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产生最近最流行的母亲内疚（mom guilt）情绪，只有一个例外：当我和18岁的女儿一起照镜子，我会厌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外表的缺陷——这些令我不安的缺点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也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我的内疚来源于让女儿看到了女性外表在文化、社会和家庭内的呈现。这是我内心的独白，并无意传递下去。

并不是只有我有这种内疚。俗话说，小孩就像海绵，他们也像猴子一样，复制别人的行为。就算母亲给女孩们指出那些好榜样来，比如足球场上或总统竞选中的先锋女性，我们有时候也在（无意识地）把我们自己关于美的错误定位传递给我们的女儿。我们应该要做的正好相反。实际上，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女孩的外表上。

《临床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学》期刊上一篇2016年的研究《对身体不满意对5-7岁女孩产生的影响：社会学习实验》指出了我所担心的事情：当母亲和女儿一起站在镜子前时，女儿会模仿母亲谈论自己身体的方式。在实验中，母亲需要从头到脚描绘她们的身体。一组参与者只能说消极的方面，另一组参与者只能说积极的方面。主要研究者玛丽索尔·佩雷兹（Marisol Perez）是身体形象方面的专家，她说，有些女性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赞美之词，母亲说的话给她们的女儿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无论她们的母亲对自己的身体给出了积极还是消极的评价，每个小孩都改变了她们的看法，”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副教授佩雷兹说，“如果母亲说她喜欢自己的头发，女儿也会说同样的话。如果母亲说了自己的缺点，女儿也会重复。”

对自己的外表和身材不满意的母亲，有了女儿后会更难处理自己的情绪，她们的脑海中总是回响着“我很胖”“我需要减肥”的声音。但如果我们不为下一代树立好榜样，风险只会更大。佩雷兹为即将出版的研究收集了72名女性高管的信息，记录了女性对自己外貌的不安全感对职场以及她们成年后的自尊的影响。其中，几乎半数的女性高管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代表她们的公司出席活动，因为她们在乎其他人对自己外表的看法。“这些已经坐到高管位置的女性依然要面对同样的问题。”佩雷兹说。

答案是什么？佩雷兹也是饮食紊乱学会的董事会成员之一，她说，这些母亲们更愿意为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健康做出改变，而不是去为下一代树立积极的榜样。

但让女孩们对自己的身材感到自信，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互联网关于“你是否应该告诉自己的女儿她很漂亮”这个老问题的看法依然两极分化。专家称重复“你很漂亮”反而会获得反效果。社会仍然在传达这一信息：女孩最重要的价值首先是漂亮，而重复“你很漂亮”并不能保护她们。

此外，“人人都很美”运动也有一点虚假赋权的意味。尽管扩充我们对美的标准是一个高尚的概念，但美的定义一部分来源于其稀缺性，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变美的义务，西北大学研究身体形象与媒体的心理学教授蕾妮·英格恩（Renee Engeln）说。“当你夸奖自己的女儿很漂亮时，如果你的意思是她很强大、聪明、有毅力、幽默，那你应该用这些更具体的形容词，”她指出。

母亲在女儿面前的表现可能比她们的言语更重要。“年轻的时候我患有神经性厌食症，当我生了女儿之后，我有过非常紧张的时刻。”《别叫我公主》（Don't Call Me Princess）的作者佩吉·奥伦斯汀（Peggy Orenstein）说，“我很害怕。我必须要让我女儿看到我吃掉一个冰淇淋，而不只是象征性地意思一下。我不希望我女儿过于担心体重和食物，但这也需要我解决我自己的饮食问题。”奥伦斯汀说，她们家里没有体重秤，也不会用“好坏”、“热量高低”来形容食物，而是多聊食物的味道和吃没吃饱。

母亲的身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去质疑我们的家庭教给我们的身体形象观念，并有意识地选择哪些是可以传递给下一代的。但如果控制不好的话，母亲的身份反而会变成关于身体羞辱的Instagram兔子洞，或者是评论里出现的“你看起来很好”——哪怕评论的人是出于好意，他们也仍然是在用一个人的外表去衡量她的内在价值。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佩雷兹说她曾听到一个五岁小孩说，“妈妈说我要坐直，这样会让我的小腹看上去更平坦。”

我们经常要求女孩子们评价她们的外表，追求不现实的美的标准。父母们把孩子的健康饮食作为优先事项，却总是讨论减少碳水摄入、感觉自己太胖、准备下一次果汁清肠。回顾过去十年的研究，英格恩指出，已经有足够明确的证据表明，关于体重的话题，哪怕是出于对健康的考虑，也不能提供任何帮助。最好的办法是把食物当作一种燃料，看重身体的功能，而不是其外在形态。英格恩也建议父母在与孩子们讨论关于身体形象的问题时，应该想办法把他们的愤怒和烦恼引向这样的问题：当女性认为自己的外表很糟糕时，谁会从中获益？谁在靠女性的不安全感赚钱？

作为一位生活在美国的母亲，我总是惊讶地听到人们频繁地对我女儿说“你很漂亮”。她应该不是唯一一个会听到这样“赞美”的女孩。这样的评论只是人们评论年轻女孩的文化文本中的一部分，我通常会回应“她也很聪明”。有时候我会为此厌烦，而对其他人来说，我可能只是保护欲太强了。

之后我会努力做到以下几点：我会减少在镜子前焦虑的时间；我们在家不会评论女性的外表，尤其是那些竞选总统的女性；我还要借用佩雷兹针对别人评价她女儿很美的回应，“那是她身上最无趣的地方。”

本文作者Hannah Seligson是一位作家，现居纽约。

（翻译：李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