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信箱161 | 好久没说亲爱的这个词,写下来特意念了念

本期信箱,由正午员工回复。

2019年07月14日正午员工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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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我的一个好朋友X死掉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全身发麻,随后我便觉得莫名地搞笑,忍不住想嘲讽。

去到他家,看见那张死亡证明,狠狠哭了一场。我此刻的眼泪好似成为了一种证明,他妈的证明着X的重要性。——阿姨在X的亲戚进屋的时候说:“这孩子进门就哭了,哭得很厉害。”我可以理解阿姨,活着的人即使再痛苦,也还是有着正当的社会关系要维系,野兽受伤了,也都是回到洞穴里独自舔舐伤口。没人愿意把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扒开,大声喊我很疼。

叔叔招待我们喝茶、抽烟,谈论着X就好像谈论着别人家的孩子。整个下午被分割成三段,一段是我们聊着关于X的过去、现在和假设的未来;一段是眼泪;一段是沉默。

X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掉,车子也转手卖掉。我看见他曾经的卧室里面放着几排新做的矮椅,原来的床铺大抵是扔掉了,曾经我们一块在那张床上睡过觉。我想象着X独自躺在棺材里被送进焚化炉,火焰将他燃烧成灰烬,最后连墓位都没有,骨灰可能被工人撒在某棵树下作为养料。什么都没有留下!这个人仿佛没有存在过!我能够说出“只要他在我们心中,他就永远存在。”这样的瞎话吗?简直扯淡。我们三十岁了,X28岁,我们四十岁了,X28岁,我们五十岁了,X28岁。多么地操蛋。我们继续往前走,X被永远甩下定格。

又是新的美好的一天。没有人知道,有个人死在了昨天,死在已经过去了的2019年的时间里。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我们几个朋友正常过着自己的日子。F为了自己的小事业和爱情奔忙;C在自己人生的十字路摇摆不定;我还是矫情、懒惰、不上进。如果按电影情节来走,这时候我们应当因为X的死,顿然醒悟,然后找到自己的理想人生才是。X一个人的死,我们几个人获得了新的拯救。电影就是会这么扯淡的、充满功利的和满足观众心理的刻意圆满。现实呢?X身死的这个事件不过像河里的落叶,浪花卷起,然后便沉没了。

我有时候会想一下X,态度很沉静的。没有想具体的事情,只是想着发发楞。中途有回还做梦梦见到他,具体什么事情我也忘了。

过节的时候,我给阿姨发短信,祝阿姨节日快乐。阿姨回复我,也祝我节日快乐。我看到对话框里断断续续显示着正在输入,过了良久,阿姨说好难过,刚刚又大哭了一回,以前过节是三个人,现在只有两个人了。

我回复了一些废话。

后面聊天结束,我立马删掉了对话框。我不敢再看。那些字让我透不过气。我甚至都不敢去想阿姨的微信头像(头像是阿姨自己的照片),想到我就会不舒服。这种做法和想法,证明我这个人着实有点恶心。

前几天我看电影《地久天长》,影片里刘耀军夫妇原谅了错手害死自己儿子的干儿子浩浩。是啊,一切能原谅的,谁不愿意原谅呢?原谅是种对自己的宽恕,生活总是要继续过,没有人愿意一直与痛苦为伴。

可这样对死去的人是否公平呢?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小王子

 

NOON回复:

 

小王子您好,

中国人常说,“死者为大”。我揣摩意思是死者拥有免于被评判的权利,死亡是生活的底线,是深渊最深之处,你再丧,再叛逆,再对世界不满,大不了一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切归零,如果灵魂只是一种美好的说法。

对您朋友的离开,我非常抱歉,希望您节哀,将痛苦掩埋在内心很深的地方,不知是否合适,这仅是我面对痛苦的办法。

去年我在南京做吴宇清的稿子,2017年,吴宇清跳楼自杀了。其中一个采访对象王飞,是吴宇清的学生,吴宇清最后一段时间,两人因为拍电影来往密切。他对吴宇清的感情很深,为我提供了很多帮助,尽管回忆对他来说是一件不舒服的事儿。成稿后,我把稿子发给他确认,他说他看得喘不过气,浑身难受,除了事实错误,他没有让我删掉任何东西。发表后,有些吴宇清的朋友和学生不满意,觉得我把他不堪的一面写了出来,对死者不尊重。

吴宇清去世一年后,王飞在南京办了一场电影放映,他觉得吴宇清为这部电影花了很多精力,是个重要的参与者,吴老师如果活着,一定希望大家看到这部电影。但这次放映也被人指责消费死者。

因为工作,偶尔我会写一些去世的人。我对这类题材很感兴趣。一是,我爱看讣闻,在美国新闻业,讣闻记者是项伟大而孤独的职业,因为地域的间隔,这份职业被我过度地浪漫化了。我想象一个人在办公室,手握一份名单,那些人尽管活着,在讣闻记者看来随时可能死去,讣闻记者跟踪他们的新闻,和他们的朋友交谈,一遍一遍修改他们的生平,替他们在所生活的时代定位,需要真正的善意、宽容和某项信念吧。所以对我而言,对死者表达尊敬的方式,就是为他们写一篇准确而不失优雅的讣闻。如果可以,我也想为自己写一篇。

二是,追溯死者生平的过程很有趣。你能看清谁是他真正的朋友,谁对他不屑一顾,谁无法面对他(实际上无法面对的是自我),谁把和他的关系当做资本(不知手握这样的资本有何意义),也可以看到人们对死亡的态度,死亡仍然多么隐晦,多么禁忌,以至于谈论一个人的死亡成了道德命题,我想问,对死者的谈论就是不道德的吗?我们的社会仍然缺乏正视和审视悲剧的能力。

这仅是我在记者和写作者的立场一点关于死亡的看法,就个体来说,如何面对亲人、朋友和自我的死亡,如何面对人终将难逃悲剧的命运。我不知道。有时,我感到深渊就在不远的地方,凝视着我。

祝好。

正午 李纯

 

你好呀,读信的你。

此刻我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旁边有瓢虫和踢球的大叔们,刚过毕业季,一个月后将去到另一个城市念书。

今天想倾诉一个困扰我很久,但最近才整理出思绪的问题:我不会取悦自己。

外人看我的人生一直是多彩的。比如有着明确的规划并具有执行力,最终升学顺利;比如坚持了整个大学的健身,比如月读十本书并一直在写文章,还有很多“别人家的孩子”的比如。

问题出现于一次高压之后,我发现没有事情可以让我回血。跟朋友们聊这件事,他们有的说看剧,有的说打游戏,有的说睡一觉就好了。我尝试着这些方式,却找不到其中的乐趣,而在这样的心境下去读书、健身,又会发现它们只是我的常规生活方式,并不是开心的方式。

再到后来,吸烟、喝酒、蹦迪都试过,的确会愉快,但觉得并不是长久之计。人总该有个不为什么的爱好呀,可我找不到。

最近见了初恋,明白过来,这种“无法自我取悦”的问题也出现在了我的恋爱中。男孩是个乐天派,给我的高三生活带来了无限明媚,带着我玩,带着我大笑,以至于失去他后我一度难受得不得了。但后来发现,是我自己不会大笑,才会在紧张的高三被他强烈吸引。再后来的恋爱也是这样,他们最开始都能带着我玩,让我觉得新奇而放松,慢慢的双方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后,我又因失去别人赋予的快乐而闷闷不乐起来。

之前的恋爱关系,似乎我从来都是在寻找那个缺失的“放松自我”,一旦发现,就抓得很紧,把快乐寄托于外在,因为自己找不到。所以始终是低姿态而不平等的呀。

近日开始接触毛笔字,又是一次爱好的尝试。没有查攻略该怎么写才能做到最好,也没有要求自己必须练到拿的出手,只想拥有一个不炫耀但真心喜欢的事情。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实现。

我太自律而紧绷,把自己搞得很累,所以有时无助,不知道正午的朋友们是否有感同身受的时刻。

祝一切好。

熊敏

 

NOON回复:

 

熊敏你好,

我养了一只狗,他每天最主要的事情是睡觉。大多数时间是在我的脚边。有时我去上床休息,过了一会儿他也会发现。我能听见他的爪子在地板上发出声音,越来越近,然后轰隆一声,倒在床边,发出长长的鼻息,像是叹了口气。我觉得他需要做点别的事情,给他买了玩具,但他似乎很快就不感兴趣。我又想,也许他需要户外活动。每次出门前他都很兴奋,摇头摆尾,大嘴咧开像是在笑。但也就是这么一会儿而已。有时到了一处荒芜的地方,我让他自己去活动,去跑,去跳,像宠物视频里的狗一样,自己欢实。但他却只是缓缓地走,四处闻别的狗尿。

我发现,我越来越像我的狗。我也常常头脑空白,不知道要做什么。很多次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发一会儿呆,吃了午饭,又发会呆,一天就过去了。这个时候我常常感到愧对生命,于是翻出买了很久的几本书,发誓要在多久之内读完。可是时间到了,我连一本都没看完一半。

有个不为什么的爱好不好找,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我没有什么追求,持续最长时间的爱好只是看球。多年前,我支持的球队常常创造奇迹,在最后时刻翻盘,令人疯狂。但现在,他们在场上死气沉沉,比我的狗还懒散。而别的东西,我也是一时兴起居多,并未能长久专注。

所以,很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你。自我取悦,对我来说也有点难。曾经也有朋友问过我,怎么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我深思后说,要不刷淘宝吧。

别听我的。

祝写字快乐。

正午 刘子珩

 

亲爱的正午:      

好久没说“亲爱的”这个词,写下来特意念了念,我知道你们是能听见的。        

今天下午准备爬上床眯会儿的时候,从上床的最后一根台阶上摔下来,头先着地,室友们都吓了一跳。扶着她们的手站起来,心里居然有点高兴,好久没这么结结实实摔一跤了。       

我这个人就是太不自知,需要某些撞击狠狠抽抽我。       

现在这个时候,本该是准备期末考的关键时候,我却每天还睡到10点,一来是期末开卷考,二来是我真的太爱睡觉了啊。遇上多大的事儿,只要睡够,我都能过得去。不过这两年这种本领好像越来越不好使了,我没弄懂是事儿越来越大还是我的心眼儿越来越小了,又或者都不是,只是单纯地不像以前而已。人活着没什么是永恒的,但我能想明白——要给变动一些机会,要不然只剩下习惯多无聊啊。真实抱歉,我这两天的思路总在分叉,写着写着就不讲道理。     

挺想回家了,都21岁了,不开心的时候还是会想到逃回家。我实在是不喜欢这里,说起来也没什么学业上的压力,但就是不爱这儿,哎,我总是欲求不满的。亲爱的正午,不怕你笑话,我在这儿没交到什么朋友,我对“朋友”这个词是有些洁癖的。现在感觉跟谁都能闲扯两句,到了真正交流的时候我就往回缩了,而且我觉得他们也是。不过好在我有很多可以自得其乐的东西,想想也挺高兴的了。我觉得差不多得了,就别和自己和别人找不痛快了,我们在不得不谈的问题上(比如作业)搪塞过去就行了。这样也挺好,没什么情感上的往来,就很轻松。听起来是不是太冷淡了点儿,没办法,原谅我的自私吧,我不是没有努力过的。       

本来呢,是讨厌夏天的,今年倒是安排得满满当当。先是买了一场live的票,接着去看演唱会,然后呢想着带奶奶去北京玩儿两天,最后计划着和朋友去贵阳避暑。这几件事而只要能完成一件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能全部完成的话,我就能原谅下半年里所有的不顺。感激挫折那样的话我平白无故说不出口,如果踩到臭狗屎我就一定要吃一颗糖安慰自己回来,也许“狗屎”很多,“糖”却只有一颗,但能尝到甜甜的滋味我很满足了!       

今年夏天呢,是我学生生涯里的最后一个夏天了,以往的夏天,总是要发生很多不好的事儿,以至于我对夏天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今年夏天我要试着喜欢夏天啦。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明白,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与其他任何都无关。我不该把自己要承受的重负都推给夏天,我要学会处理那些细细痒痒的咬啮。我非常有信心,我能解决它们的。至于这个夏天结束后的事情呢,我也一定能妥善处理,我的自信总是没来由地很足。我老觉得我们不该在某一问题上逞一时的得失。      

哎哟!看看我都写了些什么哦,其实就是在一个特别温柔的夜晚,西瓜刚切开,刚洗完澡的身体还留着肥皂的清香,忽然就忍不住抓起纸笔写了起来。亲爱的正午,我的朋友,有些絮叨了,您见谅。还有,今晚我们共醉吧。    

野麦

 

NOON回复:

 

野麦:

这个笔名起得真好啊,扑面而来的清香。不过,遗憾的是,这是假名。

我被你来信的的第一句话打动了,“ 好久没说亲爱的这个词,写下来特意念了念”。我也很久没写“亲爱的”了,曾经以为那是一种亲密的昵称,如今,心生讨厌。很多不敢正视别人的人,或者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时,往往会用一句“亲爱的”来含糊搪塞。貌似亲热,实际上陌生得不止十万八千里。

今天,我带孩子去看了《狮子王》和《千与千寻》。《千与千寻》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对自己名字的珍视。白先生交给千寻一张小卡片,叮嘱她,千万不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否则就不能重回人间。在美国约UBER汽车,一上车,司机就会喊乘客的名字。但是,在中国,一上车,司机就会问“尾号是.......吧?“ 我很喜欢对自己名字以及对别人名字的郑重。喊对方名字,就是承认那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亲爱的“等同于叫阿猫、阿狗。如果有人和你交往了好多年,一直是情意绵绵地喊你“亲爱的”,那个人绝对是个“空心人”,活得不诚恳。人类社会,像狮子王努发沙那样的人是罕见的,有责任感,有力量,有深沉又温柔的爱,真实地面对生活。

看来,我回这封信只是为了自己吐槽。好吧,那我们回到你的正事上。

能长时间睡眠,是一种天赋,我很欠缺。一天的睡眠时间,固定在7个小时。睡多了,夜里就失眠;睡少了,就颈椎病发作。你奶奶还能跟你来北京旅行,这是你的福气。我很希望能带着我的外婆和妈妈一起去看看世界,可惜,我的外婆80多岁了,两个星期前还摔了一跤。最近读完了《打开一颗心》那本书,现在接着读《最好的告别》。后者说,老人最危险的是脚,最应该防止摔跤。我在提前阅读别人的衰老和死亡,源于心里的渴望和好奇

不知道你最近是否读“正午”?我前不久发表了一篇《“孤岛”上的老人》,里面就写了北京几类老年人的处境。我对编辑说,题目简直是应该写北京老人的N种死法。这几种死法很快就会降临到数量巨大的人群中。中国社会的老龄化在未来十年就会明显严重,可是,无论政策还是人心人力,都欠缺准备。晚景凄凉,会是很多老年人的生命结局。

所以,我祝福你的第一个愿望成真。老年人的时光是瞬间万变,能抓住一寸光阴,就少很多遗憾。

正午 罗洁琪

 

正午你好,

本来打算午睡的我,突然想给正午写一封信,这是我第一次给正午写信,虽然很早就有这个念头。

已经是夏天了,每次夏天我都会非常巧合的遇到感情问题。比如这次:我好像喜欢上一位经常聊天的朋友,撇开网络我们不是很熟的那种朋友。但显然他对我并无其他感情,为此有点失落,以及经常被他的话语影响心情而感到苦恼。我觉得这样不行,但又不知道怎么调整。

在工作上呢,正是非常忙碌的时期,周一到周四都会加班,一到周五我就只想跑回家过周末。有一天下班等公交车,我突然感到十分沮丧,有想哭的冲动。原因是:我对现状十分适应,即使这一切都不是我喜欢的东西。

生活好平淡,又开始运动减肥,食欲得不到的满足的时候又很焦躁。忍住之后又觉得好开心,自己有进步。

我在窗边写信,看到外面晒着的衣服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等到晚上我就会去散步或者跑步,然后会听伍佰的夏夜晚风,这让我感到轻松愉快。

今天真的非常闷热,正在等待下一场阵雨的鳄鱼,感谢正午的倾听。

不具名的人

 

NOON回复:

 

不具名的人:

你好。

“来信备选”文件越来越长,按住右侧的滚动条浏览,我发现许多来信中弥漫着类似的情绪。为什么这样的情绪会选择向正午打开呢?曾经一位杂志编辑说,信箱是你们最能商业化的栏目啊!我感到惊讶,随之是更复杂的情绪,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所住的小区南边,一道桥不久前修通了,黄昏,四面八方的人开始向桥缓慢移动。天黑以后,半空中闪着彩灯的风筝更显眼了。小花园地上的黑色管子还在转着圈喷水,借着微弱的光,须辨别水的方向再行过,才不会被水打湿。我常沉浸在这些细节中,虽然也知道近旁有巨大的坚硬的东西。

有时,尤其在那些与陌生人摩肩接踵的时刻,我会突然感到惶惑,不知道下行台阶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踩空,不知道是什么在提着这具身体使之不至于溃散——那不就是皮肉包裹着的一团黑色吗?眼睛只能看向他处、他人,却看不见、只能感知内在黑色的粘稠与沌滞。然而又有一个黄昏,我出了地铁,慢慢往前走,刚下了班的、一律戴着白色耳机的年轻男女穿过我,有个字带着读音,在那黑暗里逐渐清晰了,涌动着,“不”。

希望你等待的雨终究落下。

正午 张莹莹

 

来信请致正午信箱:noonletter@jiemian.com

 

—— 完——

 

题图由朱墨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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