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橙雨伞公益
中国男生有穿衣的自由吗？
没有。
更进一步，中国女生，中国男生，中国其他性别，外国女生，外国男生，外国其他性别，只要你是个人，不管你的阶级、地域、社会关系如何，都统统都没有穿衣的自由。
穿衣服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跟性别和国族有关的事情，它是一个很宏观的社会问题，是作用在具体的个人身上时的具体表现。
要不然，为什么电影里不管是超级英雄还是反派，变身的时候都要换身衣服呢？
图/《雷霆沙赞》
这个作用的过程，常常被称作“规训”。
那它怎么运作的呢？
我们无法拥有穿衣自由
我大四之前都特别胖，不过那时候我并不太在乎这件事情。
我只穿肥大的衣服，很单一但是很舒服。唯一的问题是，标准化生产的服装（这就是一种规训，因为生产决定消费），我能穿进去的都太长，很不方便。
所以，每一件衣服我都裁过袖管或者裤管。
裁裤边10块，改袖口25块——这是另一种规训，因为它让我的不同产生了成本，掏得起这个钱才能保证我的自由。
图/《圣之青春》
但有时候，代价可就不只这几十块钱。
找实习时，有一个很不错的单位，竞争激烈。几百号人报名，最后只剩了十个，我是其中之一。
面试要求穿正装，但我穿起来很不合身，看起来拧巴，很不好看。面试官很委婉地攻击了我的形象问题，暗示胖子不适合这个岗位。
然而，这是一份不用见人的工作。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以前我都没有在乎过。
但是，如果我面试的是一份非常喜欢的工作，却因为没办法“穿着得体”失去工作机会的话，就无异于是当头一棒了。
图/《圣之青春》
不仅如此，穿衣服还影响了我的浪漫关系。
慢慢地我发现，维持穿衣风格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我能接受的范围。于是，规训就起了作用，我开始很听话地改造自己的身材和着装风格。
在某年春夏，我瘦了六七十斤，丢掉卫衣运动裤帆布鞋，填充上衬衫夹克皮鞋，成为一个精致男孩。
这条路走上去了，就很难回头。
图/《校对女孩河野悦子》
孔乙己说“回字有四种写法”，我也会给大家展示领带的四种系法。
然后，也越来越吃“得体”这套话术，开始无休无止的、着装上的自我审查。
至此，规训完成了它的内化。
怕穿得不好看，我小心控制体型；担心白衣服发黄，用上了止汗剂；不想被说土，没事就翻时尚杂志学习穿搭。
每一句“你不能这样穿”我都会信。
穿得保守了，怕不高级，穿得前卫了，又担心被人说做作，最后还陷入消费主义泥淖，买了好多用不到的东西……总之是束手束脚，完全没有以前那样潇洒。
△这样的潇洒不也挺宝贵吗？
表面看起来，我能穿进去更多的衣服，有更多的选择，能通过更多元的造型来“展示自我”，怎么都比以前好吧？
实际上却并没有，服装已然成为一个贴身监狱。
所谓“穿衣自由”，无非是选择哪间囚室的自由，这算哪门子自由啊？
当然，人也可以选择不穿，但你不穿一个试试。
无论是哪个群体的穿衣自由，都应该被保障
在穿衣上，男生们一定是不自由的，不然，他们看到女生要求穿衣自由时，反应不会那么大。
男性气质其实非常非常脆弱，为了维护它，男人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在男人们看来，他们已经很难了。要维持一副恶狠狠、不好被攻击的样子，还要健身、赚钱、撑起一片天，好委屈！
现在，在穿衣这种“女人的事情”上还要被指责一通，更委屈了。
△“直男穿搭”常常被吐槽
他们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穿着是好看的。
一旦遭到否定，被说土或是难看，再拿其他人，尤其是外国人比较，他们就会感到，自己作为男人的优越感被贬损，于是愤怒起来。
所以，那篇文章评论区对女性的很多攻击，并不一定表示他们希望女性穿着保守，或是在进行纯粹的荡妇羞辱；他们之所以攻击，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自己由于穿衣不自由受到了压迫。
相对于消除“你一定要怎么穿”的规训，他们与自己和解的方式是攻击女生：
一方面这种事情做起来更容易，另一方面，或许很多人还是想看穿得少的女生。
△一边说着女生不能穿太性感，
一边又关注着类似的街拍博主
所以，当我看到有人用“穿北京比基尼的自由”等话语，作为反对女性穿衣自由的理由时，会觉得很吊诡。
不管是哪个群体的“穿衣自由”，都应该被保障。
“穿北京比基尼的自由”是应该被捍卫的：
在空调供给不足的夏天，北京比基尼是一个很伟大的发明。
它解放了男人们的肚子，给他们带来难得的清凉。不信你试一下北京比基尼那种穿法，真的有效降温，而且还不觉得晒，特别好。
图/腾讯
但男人们的北京比基尼和女人们的比基尼还是有区别的。
之前有新闻说，一些地方要采用行政法规，来禁止北京比基尼这种穿法。
从某种层面上看，比起女性在穿着清凉时遭受的指指点点，这种手段要来得严峻得多。想想看，如果一个女生因为穿得少而被罚款，该是多么魔幻的场景啊。
但男人们怕了吗？没有。
大家都当个笑话看而已，该穿照穿，他们穿北京比基尼的自由，其实也没有被怎么妨碍。
△甚至引领潮流，火到国外。图/搜狐
之前爆火的那篇文章，《祝中国女孩早日穿衣自由》，与其说是呼吁“穿衣自由”，不如说是呼吁“穿得少的自由”。
可女性比基尼的背后，又满满都是凝视。
一方面，那些“指指点点”还真就比行政法规杀伤力大多了，很多人就是因此并不是出于自愿地，不敢穿得清凉。
图/《八年级》
另一方面，“穿得少”这件事情也不见得也是“自愿的”。
这些年，“Girl Empowerment”(小编注：女孩赋权)讲得欢（用这些概念营销的人甚至都不敢用单词Feminism呢），受此影响，很多女性觉得穿比基尼、紧身裤等衣物秀出身材，是爱自己，是展示自己，是活出真我。
其实不见得，也可能是消费主义的伎俩，试图多卖几节健身课程罢了。
图/ClassPass
就算讲body positive，讲胖姑娘的美，一线胖姑娘渡边直美那张脸要有多精致？
前些日子，她还拍了SK2的广告，而SK2又有多少人轻松用得起？
只要规训一直在，人的选择就不可能是一种真实的“选择”，也根本谈不上“自由”，除非能完全不在乎。
但不在乎远远不是一个个人层面的事情。
人只要生活在集体中，“不在乎别人眼光”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存在，能做到所谓“不在乎”的人，往往都已累计了足够的资源和优势。
大明星不满意工作人员，半途撂挑子叫“真性情”，我们要是干这种事情，马上就砸了饭碗。
△王健林指出马云穿衣不分场合时，马云如是回答
所以，在穿着上，即便男人们会被指责穿着“土”、“丑”、“不得体”，男性特权还是让他们比女生自在得多——
他们会委屈，但他们不会恐惧。
我们需要坐下来讨论穿衣自由
即便每个人都有穿衣受限的问题，将女生的穿衣自由单拎出来呼吁仍然很重要。
强奸文化让女性生活在巨大的风险之中。
不平衡的性别结构，让女性的“穿衣自由”复杂化，它还连接着活动的自由、发展的自由。
穿衣自由文章刷屏的背后，展现了情绪的挤压和不同群体长期被对立的事实。
图/《非自然死亡》
在呼吁穿衣自由这件事上，性别类的公众号很努力，但讨论的范围往往都比较局限。
当一个电影类的媒体开始讨论这件事时，问题一下子就“出圈”了，有很大的影响力。
尽管文章本身的论述并不那么充分，更多是口号式的呼吁和情绪的抒发，但更易引爆讨论。
“中国”、“女生”这样国族化、群族化、对立式、定论式的描述，也会引起很多争议。
但如前文所述，很多女生觉得被冒犯的言论，可能并不源自于对女性的直接恶意。
图/《我们无法成为野兽》
他们可能就是委屈，自己明明也不自由，凭什么要只讲中国女生（那你不自由就为自己自己发声啊，何必要攻击女生啊）；
他们可能是为批评中国不好感到不甘；
他们也可能只是从朴素的、未经思辨的“保护女性”的价值观出发；
他们还可能觉得是小题大做，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理解女性的恐惧和愤怒。
其实，如果能耐心对话，很多人还是能逐渐理解这些议题的，毕竟所有人都不自由。但现在缺少有效的对话，大家都只是在释放情绪，最后可能加深对立，失去更纵深地讨论议题的机会。
△文章的发布者在微博解释
但是话说回来，男生们也没道理觉得太委屈，“你看起来很土，活该找不到女朋友”和“谁让你穿得骚，活该被强奸”这两句话的严重性完全不一样。
男生们因为男性气质被打击了一下就哭天抢地，而女生们可是天天在恐惧和自我审查中负重前行。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
林奥
工作能力成疑的青年科研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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