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家耀很多年之后走在那条小时候赶集经常走的路时，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望着一望无垠的田野、阴沉的天空和远处飞过的喜鹊连声感慨：“荒凉啊，荒凉啊！”
沈家耀1992年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翁墩乡联合村，这个村子现在已不复存在。在他初中时，联合村被合并进了相邻的杨公村。六安位于安徽省西部，处于长江与淮河之间，大别山北麓，以“六安瓜片”茶叶最为有名。沈家耀在村里念完了小学，两排砖瓦房和一块二十来平米的平地，承载了他五年的小学生活。他记得在教室里跟同学抢老师上课时扔掉的粉笔头，下课后到那块平地上跳房子或者打弹子，或者到老师的办公室里偷粉笔。他也常常去家旁边的西河抓蜗牛，蜗牛爬满了河边的树，像从树上长出来的。和千千万万的小学生一样，沈家耀的小学生活无忧无虑。
但他的初中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翁墩中学在离家十几公里的西街上，那里是整个翁墩乡的中心，有飘着红旗的乡政府，乡政府对面的小巷里也有装着台球的电子游戏厅。沈家耀借住在西街上的亲戚家，到周末才骑着自行车回家。冬天回到家的时候，沈家耀的脸一定被风吹得通红。可是这不妨碍他走得越来越远。
2007年，他以翁墩中学第2名的成绩考入市区的六安一中。在那所当地最好的高中里，他几乎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因为在寝室住不惯，一个月之后他就搬到了校外租房，母亲也搬了过去陪读，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高中的生活就像一列火车，你坐在其中，不知不觉地就开过了三年。在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里，沈家耀在家待得百无聊赖，提前去了上海的姐姐和姑妈家，一直住到大学开学。几乎与此同时，他的一位小学同学在上海办了婚礼，另一位去沈阳建筑大学学了建筑，一个邻居开始在上海的一家汽修厂工作。跟新华字典上说的一样，大家都有了一个光明的前途，只是他们都离开那个叫翁墩乡的地方了。
在上海念大学的日子里，沈家耀很少外出。由于学校距离市中心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和室友的课余时间一般就在寝室或者图书馆度过。沈家耀今年大四，已顺理成章地保送到了本校读研究生。在过去三年半的时间里，他跟同学在市区聚餐不超过3次，进电影院不超过2次，做过一个月的家教兼职，他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跟那个楼宇森林般的陆家嘴、梧桐洋房的淮海路没有丝毫关系。
暑假时，沈家耀会回家避暑。家里的地除了种小麦之外，还会有3亩地种西瓜。他白天去地里的瓜棚看瓜，在盛夏的蝉鸣中睡过一个长长的上午，再去旁边的池塘里抓几只小龙虾。儿时的朋友大多数不在家，他只能选择一个人度过。寒假的时候回家过年，他甚至已记不得家里的小麦田在家旁边那一大块田野上的分布位置。
六安冬天最冷的时候是会下雪的，而他家两层楼房里的温度和外边几乎一样，于是他平时都喜欢窝在两层被窝里。没有了在上海宿舍里的WIFIi与电脑，他的作息也非常规律，早上十点起床，晚上八点睡觉，平时就在家里看电视。他说，在家里待着无聊，村里的年轻人过年都不大回来，以前的朋友和同学大多都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沈家耀不知道自己毕业以后会不会回到家乡，是否要在上海或是其他城市开始新生活，但是每次经过那条从翁墩乡西街回家坑坑洼洼的路，他总会有一种陌生感，仿佛那一草一木都不再属于自己。他更像一个游客，来例行参观一下这个以前生活过的、被叫做家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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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扬，23岁，自由摄影师，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现工作生活于四川成都。影像关注人在社会变迁中的关系与变化，曾获2014年马格南基金会摄影奖学金、Abigail Cohen纪实摄影奖、Ian Parry摄影奖等，作品发表于时代周刊、纽约时报、卫报等媒体。个人网站www.yuyangliu.com。
所有图片版权归刘禹扬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