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电影引发骚乱导致暴力的案例少得惊人，这使得最近关于《小丑》很可能引发大规模骚乱的耸人听闻预测成了一个胜算无几的赌注。

谈到历史上对电影上映引发骚乱的预测，1929年路易斯·布努埃尔的先锋电影《一条安达鲁狗》所遭遇的情况更为典型，在电影首映式上，观众并没有发生骚乱，这让导演本人都非常失望。事实上，这部电影至今仍令人震惊（如果你神经脆弱，当剃刀接近女人的眼睛时，把目光移开）。当他与萨尔瓦多·达利合拍的电影《谋杀的呼唤》获得热烈掌声时，他被激怒了。

1989年，歇斯底里的评论家和专家曾预测，斯派克·李的《为所应为》上映将引发大规模的城市骚乱。这使得这部电影成为全国各地影院的必看影片，而事实证明，这是一场非常高雅的戏剧体验。但另一方面，奥利弗·斯通的《天生杀人狂》狂热并血淋淋地呈现了谋杀，导致该片在爱尔兰最初被禁，在英国推迟上映，并因涉嫌助长包括希斯高中和科伦拜高中枪击事件在内的“模仿”杀戮而臭名昭著。

如果想谈论电影引发的真正骚乱，那得谈谈宝莱坞2018年的史诗电影《帕德玛瓦蒂》。它讲述了14世纪一位印度教女王和一位穆斯林皇帝之间的浪漫故事。仅仅因为有传言说，该电影中可能会有一个梦境包含两人之间的亲密爱情戏，就引发了右翼印度教团体在电影拍摄过程中破坏布景，还引发了焚烧汽车和公共汽车的街头抗议，电影在印度四个邦被禁，明星迪皮卡·帕度柯妮被威胁割掉鼻子，导演桑杰·里拉·彭萨里的人像被焚烧。最后法院进行干预，为了确保发行而对电影作出一些慎重的改变。

由一部电影引发的最让人意外的骚乱或许是让·雷诺阿的《游戏规则》。1939年，这部电影在巴黎上映，连场放映的是一部关于法国历史的爱国纪录片，因此，右翼组织挤满了电影院，对法国统治阶级的尖锐写照发出阵阵嘘声。打斗发生了，有人试图放火烧毁电影院。这部运气不佳的电影遭遇了一场商业灾难，因其“使人士气低落”，战争爆发时它在法国被禁，而电影的拷贝和底片在盟军的轰炸中被毁。人们一直认为这部电影已经失传，直到1960年代，人们又发现了其唯一幸存的拷贝。随后人们对其进行重估，并将它确立为雷诺阿作品的巅峰之作。

作为法国共产党成员以及代表人民阵线工作的重要电影制作人，雷诺阿以一贯的慷慨和理解力分析了《游戏规则》引发的骚乱：

我刻画了友善可亲、富有同情心的人物，并在一个正在瓦解的社会中展现他们，因此他们在一开始就被打败了.....观众意识到了这点。事实是他们认出了自己。自杀者不介意在目击者面前这么做。

围绕这部新的《小丑》电影的狂怒不是源于一场灾难性的放映，而是源于一场极其成功的放映：它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了长达8分钟的起立鼓掌，随后赢得了电影节享有盛誉的金狮奖。可供参考的是，获得过金狮奖的有《罗生门》《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伊万的童年》《阿尔及尔之战》《流浪汉》《再见，孩子们》《秋菊打官司》《维拉·德雷克》《断背山》和《罗马》等影片。我想参加威尼斯电影节投票的欧洲人仅仅是在戏弄我们，他们期待看到在将《小丑》提升到重要的艺术电影标准后，美国文化卫士在道德和审美上会陷入崩溃。我想象他们使劲叫嚷，烈酒从他们的鼻子喷出。

但事实上，他们可能相当真诚，至少可以说，他们对这部电影的虔诚反应，并不是对又一部以小丑为主角的电影的预期反应。小丑是DC漫画钟爱的嘎嘎狂笑的神经病恶棍，这个角色已经在超级英雄电影中出现过三次，扮演者分别是杰克·尼科尔森（《蝙蝠侠》）、希斯·莱杰（《黑暗骑士》），和杰瑞德·莱托（《自杀小队》）。但是，当备受尊敬的演员杰昆·菲尼克斯将这个角色重新塑造成一个愤怒而孤立的白人工人阶级光棍，并将其推向崩溃边缘时，观众的掌声让影评人和娱乐记者都感到震惊和愤怒。自那以后，不断有危言耸听的评论响起，包括紧张地猜测道，可能会立即发生直接回应这部电影的暴力行为。就像莎拉·哈吉（Sarah Hagi）在Jezebel网站上的评论：

在观看《小丑》的时候，每个人的脑海里都会或将会出现这个问题：这有多危险？年轻白人男性这一目标人群会受到这个小丑的启发吗？

可怕的先例是科罗拉多州奥罗拉市的大屠杀，一名精神失常的年轻人在《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放映时袭击了观众，造成12人死亡，70人受伤。后来据报道说，此人自称“小丑”。但这种可理解的焦虑贯穿于对电影的讨论中，往往会扩大到谴责电影本身，认为它本质上是对社会不负责任的，不管它的质量如何。很多评论中都有这样一种表述，可以总结为“这很好，但那又怎样”？

如《A.V.Club》电影编辑斯科特·托拜厄斯（Scott Tobias）的评论：

《小丑》可能确实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但它给人的感觉就像制造悍马以应对气候变化。

关于《小丑》还有一个不那么流行的看法，即它是一种创造性尝试，试图用人们过度熟悉的题材制作一部类型电影，方法是从中找到一个热点话题切入，使之再次变得有趣和重要，就像我们经常看到的那样。这里最大的问题似乎是其影响太强大了，公众会明白的。

如果这只是一部艺术电影，由一位受人尊敬的导演专为艺术影院的小众观众打造，并充分考虑了非自愿独身者运动（incel movement）背后的社会力量，就不会有像《娱乐周刊》的评论家利亚·格林布拉特（Leah Greenblatt）那样的歇斯底里的反应了。她的编辑选择发布她对这部电影的评论（没有评分）：

但事实是，娱乐并不存在于真空中，这部电影一次又一次地反复传达着这样的信息——生命肮脏而短暂；没有人在乎；你还不如把它全部烧掉——让人感觉太危险了，老实说，太可怕了，因为很难把它跟几乎每天都会在美国发生的、像杰昆·菲尼克斯饰演的亚瑟·弗莱克那样的年轻人犯下的真正暴力行为区分开来。

这些评论家反复按下恐慌按钮，将影片内容中所谓的固有危险与影片质量这个不同的问题混为一谈，这使得一些人变得前后不一致，比如我们在大卫·埃利克希（David Ehrlick）发表于IndieWire上的文章中看到的：

《小丑》既不是游戏规则的改变者，也不只是“Chuckletown的又一天”。它是两者兼而有之。它好到足以构成危险，坏到足以要求更好。它会把世界颠覆过来，让我们所有人在这个过程中歇斯底里。不管怎样，这正是小丑想要的电影。

尽管埃利希和其他一些影评人从道德角度谴责了这部电影，但他们也承认——尽管是间接承认——这部电影异乎寻常的大胆创意，高超的技术水平，尤其是杰昆·菲尼克斯在诠释一个旨在创造潜在的观众认同的角色时那危险而令人信服的表演。

从之前的这些报道中可以看出，问题也许出在——这部电影太好了？

讽刺的是，所有这些批判风潮的最终结果将是票房收入增加，因为那些对超级英雄类型电影完全失去兴趣的人发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对小丑的何种电影处理会对社会造成如此大的威胁。应该为了公众利益禁止一部电影——这种批评性暗示（不仅仅是暗示）总是会让我们成群站出来。我们这种反应没有错——我们有一个很好的机会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而且历史先例告诉我们，我们总有可能会看到一部真正优秀的电影，它让每个人都有充分理由感到紧张。

本文作者Eileen Jones是《雅各宾杂志》影评人，著有《Filmuck，USA》一书。

（翻译：刘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