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海:去哥本哈根出差,让我看到了一些基本的社会福利

作家张北海回忆1970年代去哥本哈根出差的经历。

2019年10月31日张北海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七十年代中,我去哥本哈根出差半个多月。

我没有和同事住进他们的酒店。那里游客很多,也很吵。订票的时候,我问旅行社,哥本哈根有没有给年轻学生住的那种类似宿舍的简单地方,他给了几个地址,我随便选了一个。

我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洗手间,书桌,几把椅子。房间正对面是个教堂,有个大钟,每小时会响,几点就敲几次。旁边是个小广场,尽头有个酒吧餐厅。我觉得这太方便了。

我和带队的同事说,让我常做夜班,她很高兴。我不想一早九点就去上班,这样我可以多睡几个小时,下午四点左右才去工作,尽管夜班比较忙,各个委员会的报告,决议草案,预算,等等,都是各个委员会写好了之后下班,交给各语文组去翻译。

有的时候,下班比较早,但也是清晨一点多了,夜班忙的时候,往往三、四点才完。可是不论几点回到住处,我都看到小广场尽头那间酒吧,还开着。而且总有一对年轻男女在外边小桌上喝酒。

有天夜班,我去了那个酒吧,点了烤面包和牛油,一杯威士忌加冰,也坐在外边小桌上。我和那对年轻男女点点头,但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我告诉他们我就住在小广场对面那个宿舍。我每天晚上下班都看到你们在这里喝酒,你们不上班吗。二人都说不上班。我没有追问,他们却主动说了。

是税的问题。男的是数学教授,女的是医生。二人的收入加起来很可观,可是要扣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税。他们情愿离职,去领失业救济金,比二人扣掉税之后的收入还高。

我在想,这是社会福利造成的吗?

酒吧正在放一首古典音乐。他们问我是不是游客,我说不是。联合国正在这里举行一个为期两周的会议,我是来出差。他们说那你是从纽约来的,我说是。然后二人大骂美国,说没有文化,搞什么摇滚乐。我没作声。美国和摇滚也不需要我来为他们辩护。就这样,喝完了酒,我就告辞。

会议开了一半的时候,丹麦外交部为联合国来这里开会的工作人员,开了一个大party。就在城内一个古老的游乐场,Tivoli Gardens。

这个游乐场我不清楚,可是Tivoli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住在西洛杉矶之旁的Santa wlonica一条街。街口有个电影院,就叫做Tivoli,专门放映首轮戏院刚演过的欧洲和美国电影。我看了不少,票价晚八点以后是一元美金看两场,十点以后是五毛。

是在这里,我才看到一些五十年代欧美名作。“400 Blolos”(《四百下》),“Breathless”(《精疲力尽》),“Virgin Spring”(《处女泉》),“The Seventh Seal”(《第七封印》),“Bicycle Thieves”(《偷自行车的人》),等等,每次看完,我都在想港台电影。

台湾当时一直在拍琼瑶小说,一部接一部。要么就是音乐剧,只有唱,没有跳。香港也一直在拍二流三流武打片,和一些音乐剧。我在想,港台搞电影的人不看欧洲电影吗?难道不知道欧美电影已经拍了这种作品了?

有天晚上,戏院只有我一个人。电影刚开始,放映师在上面叫我说,老兄,就你一个人,我们都早点回家吧。在门口,他换了我那五毛。

1843年建成的Tivoli Gardens就在市中心,占地不小。丹麦政府为我们准备的盘餐也很丰富。Tivoli还有各种音乐会,有古典,军乐团,供成年游客跳舞的音乐和年轻人的摇滚,还有个别餐厅酒吧。

我问当地征聘的同事,怎么这里会有这样一个游乐场,而且免费游玩。他说十九世纪初,一位军官看到欧洲几个大城1830年代的动乱,就建议国王建立Tivoli游乐场,以发泄人们的情绪。果然,欧洲各地的抗议罢工没有波及到丹麦。

有天早上,我上街去逛,叫了部计程车,叫他去湖边那个美人鱼。

我站在雕像旁边,另外有几个游客在拍照。美人鱼并不大,但坐姿很美。不知是谁设计的,好像全球都知道哥本哈根一个湖边有这么一座美人鱼铜像。

我接着又继续闲逛,没走多久,突然看见一家中国饭馆。我进去,大概午餐时间已过,只剩一桌老夫妻。我点了一客炒面。还可以。一个年轻人见我像是个中国人,就过来说话。他说你不像是游客。我说不是,联合国一个专门组织正在这里开会,我来工作。

我问他来哥本哈根多久了,他说快两年了,是香港移民。他说,一直以为香港医疗服务很好,可是丹麦又是一回事。

他说去年他太太在哥本哈根医院生小孩。一切免费不说,回到家中,接生的护士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们,身穿便服,像是朋友一样,还总会带些小礼物给母亲或婴儿。同时讲一些新妈妈如何以母乳喂养,还说去买哪种溺布,如何包。

我打了个电话给一个英国朋友。他常住瑞典哥德堡(Goteburg),“哥德堡”是一个二手货船交易中心,他为亚洲和东南亚一些货运公司,接洽买二手货船。但二手货船究竟不是二手货车,动不动就是好几百万美金。想来他的手续费也很可观。

我告诉这位英国朋友说,我现在哥本哈根,去瑞典和你见个面,不在那里过夜。难得我在北欧,这次不见,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我说见他一下就直飞纽约。他下午来机场接我,带我在市区逛了一下就去吃饭。

饭后取车的时候,他说你能想象瑞典和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的福利是怎么回事吗。我摇头。他指着他的车说,这个停车场是政府的,如果取车发现车后面的灯给撞坏了,对方没有留姓名,电话,保险公司的话,是瑞典政府出钱为你修好。

在回纽约的飞机上,我想,这次去哥本哈根出差,可让我看到了一些基本的社会福利。当然,美国也有一些基本的社会福利,像Medicare(医疗保险),Social Serurity(社会安全福利),可是比不上北欧国家。人家是一套相当完整的经济社会政策,而美国在任者就指控它在走社会主义路线。

至于哥本哈根那对教授医生夫妇,占尽了好处,还欺骗政府。我想政府的任何政策,都会出现走漏洞的投机者。这像是中国那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完 ——

 

题图为2018年2月18日,丹麦,哥本哈根城市街头。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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