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跃上梅花桩 | 正午·行走中国

广东是南狮文化的发源地,过去,几乎每一条村都有自己的狮队。但改革开放后,人们在努力发展经济和城市化的进程中丢失了很多传统,舞狮就是其中之一。

2019年11月07日黄昕宇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1

7月深圳多雨水,这一天又是大雨,钟道仁带着两位教练,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前往荷坳村。钟道仁今年60岁,是一位香港商人,在内地,他更重要的身份是舞狮会比麟堂的会长。比麟堂的主力团队——深圳分会的狮队在国内外的舞狮比赛中获奖无数,这次,是荷坳村邀请他来指导狮队。

汽车从龙岗大道拐进荷坳路,驶进一座高大的仿古楼牌就到了荷坳新村。荷坳村历史超过700年,位于深圳东北部龙岗区,改革开放后发展集体经济,是早已完成工业化转型和城市化改建的富裕村,旧城改造后,村民们都住上了别墅小楼。齐整的树木和绿化带,休闲健身设施颜色簇新,村委会大楼对面有池塘、假山、喷泉和荷花雕塑,拥有乒乓球室和棋牌室的老年活动中心大得像一座小学校。这时雨已停了,一些老人和年轻妈妈抱孩子到开阔的村民广场上散步,小朋友蹬着滑板车窜来窜去。

大会议室里,圆桌上摆着茶,村企业董事长和几个青年干部把退休的村干部和报名狮队的小孩子都喊了过来。组织狮队的小伙子说,过去,村里也有自己的狮队,可是断代已久,如今村民们生活富裕了,逢年过节,荷坳却没有自己的狮队,真是丢脸,于是村里召集小孩子利用节假日学习舞狮,一来把舞狮传统找回来,二来,孩子们课余也能增加活动锻炼,而不是整天抱着手机打游戏。可是,小伙子说,狮队组织了一段时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孩子们根本坚持不下去。

“让他们练习扎马,一开始是这样的”,他站起来深蹲了个马步,“没坚持一分钟,越来越高”,他蹲得越来越浅,最后干脆打直了腿,“就是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扬一扬狮队的报名表,“都是家长逼迫报名的”。

钟道仁坐在圆桌中央,整桌人专注地望向他。他中等身材,眉毛浓重,三七分短发梳理得精神,黑色Polo衫的领子竖立着。“在新的时代,舞狮文化如何传承,方式方法上也要有所创新。”他双臂舒展架在会议桌上,声音有力,气度像个正派掌门。

一众人移步到村委会大楼门口,荷坳村的小伙子推出一面簇新的大鼓,和一颗大红毛狮头,他们敲锣打鼓,向钟道仁和两位教练演示了一遍舞狮套路。鼓乐声闭,钟道仁退到门口的台阶下,大家跟在他两边,听他一路走一路解说:“狮子走上来,看到两个柱子,要先绕柱。好,继续往前,进大门,左脚先跨门槛。到里面可以有些亮相的动作,跃起来要站直了。但是如果去别的村,他们也有一个狮子,两个狮子会狮就不能站起来,站起来意思是要打架,两头狮子要蹲下去,表示友好。走完了出去,不能头先出,要倒退着尾巴先出去。”

大家第一次听说这一连串礼仪规范,满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作为一种表演,每头狮子都可以演绎出独特的个性。两位比麟堂的教练示范,一个狮头,一个狮尾,红狮子好像一下活了,摇头晃脑,俏皮可爱,颠着碎步往里走。进了大厅,左右两个重点地显出威风,紧接着一个直立,抬起一支前爪凌空踢了两下,再落下来,摇头摆尾地在人前走了一圈,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和每个人打招呼。

做完了一套动作,大家鼓掌。荷坳村表演狮头的小伙子问:“狮子的眼睛能不能随便眨?”钟道仁说:“当然也有技巧和规范。”小伙子自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想眨就眨,随时摸到那根拉绳我就眨一下。”

荷坳村的情况在如今的广东省很常见。广东是南狮文化的发源地,过去,几乎每一条村都有自己的狮队。但改革开放后,人们在努力发展经济和城市化的进程中丢失了很多传统,舞狮就是其中之一。

社会上的职业狮队依然很多,但那是生意。绝大多数狮队靠接商演为生,节庆晚会、商场开业、企业剪彩……甚至还有婚礼雇舞狮队表演。市场上竞争激烈,狮队演出的价格被压得很低。

钟道仁几乎不接商演,在他看来,绝大多数商演,一没有尊重,二没有意义。常常有狮队去高级酒店做开业表演,会被保安拦住,说:“麻烦你们走后门。”而绝大多数商演也不会给狮队充裕的时间来展示技艺和文化内涵,对他们来说,舞狮就是“锣鼓响了,狮子闹了,热闹一下就可以了”。

钟道仁满心热爱舞狮文化。有时候,他和妻子逛商场,看到玩具架上的动物玩偶,脑子里都能冒出舞狮中情节和道具的想法。如何在新时代发掘拓展这项传统文化的精神意涵,将舞狮文化传承推广,是他常常思考的问题。    

钟道仁(圆桌左侧身穿黑色Polo衫)正在和深圳荷坳村村企业代表交流狮队组织经验

 

2

南狮起源于广东佛山南海。比麟堂也成立于南海叠窖,那是清道光年初,起先是私塾,教授四书五经,后来引入了武术和狮艺教学。上世纪四十年代,广东时局动荡,许多人逃亡海外。比麟堂时任会长何财从佛山迁往香港,安顿下之后,他在香港设立武馆,命名为禅港比麟体育会。“禅”指佛山,“港”即香港,意思是维系两地情义,凝聚武林同道共同发扬武术、舞狮精神。钟道仁少年时,正是在这里学习舞狮技艺。

钟道仁1959年在香港邻近沙头角的郊区农村出生。父亲是广东汕尾人,四十年代迁往香港,家里种田为生。钟道仁五岁起下田干活,白天上学,夜里两点多下地收菜,清晨六点送菜赶往粉岭市场,日子过得很辛苦。

五六十年代,香港武馆兴盛,多由广东逃难至香港的移民开设。在某种程度上,武馆与同乡会紧密勾连。同乡聚居,相互帮衬,形成领地上的团结力量。香港及广东各地沿海,渔家地区信奉妈祖,尊其为天后,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三天后诞是最盛大的节庆。每逢天后诞,香港各区组织花炮会,天后庙前龙狮表演后,点燃花炮直冲云天,落下花球彩签,各条村狮队武馆成员争抢,以抢得花炮为求得好彩。每一条村都会集结尽可能多的精壮青年参与抢花球,那象征着人丁兴旺。

钟道仁所在的村里多是汕尾同乡子弟,为筹备花炮会狮队,村里从粉岭请比麟堂师父何财指导教学。钟道仁小学时拜何财为师,每到双休日就上武馆习武,学习狮艺。13岁他小学毕业,不再念书,进工厂打工,后来,又到了师父何财经营的餐馆做后厨,工作之余依然天天浸泡在武馆,习武、练习狮艺。

七八十年代,香港经济发展,色情、赌博、暴力等非法行径也随之滋生,许多帮派、黑社会势力渗透在地方武馆内。到了一年一度天后诞抢花炮的环节里,有人在争抢的乱局里被打死。一系列暴力事件引起了警方重视,武馆和地方狮队受到了严格的监控,每年花炮会,舞狮队员都要一一审批。组织狮队变得相当困难,武馆和武术文化日渐没落。比麟堂也渐渐萧条,成员离散。

2005年,钟道仁从商打拼近30年,有了规模稳定的生意,积攒下了家业。他46岁了,突然强烈地感受到,人活一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辛劳挣来的钱,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他常常回想小时候在武馆跟随师父师兄学习舞狮的时光,舞狮象征着团结凝聚、昂扬奋进的精神力量,同时,也是很好的锻炼活动,在当年,好些精力旺盛的辍学青年,因为进武馆学习舞狮,没有成为赌博嗜酒、上街闹事的社会混混。师父教导,练武之人,增强自己的力量,应用于锄强扶弱,帮助他人,是为侠义。

于是,钟道仁开始投入心力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捐助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他每年抽两段时间走访广西山区,捐款重建山沟里年久失修的小学,让当地的失学儿童回到学校读书。

第二件事,他打算重振比麟堂,推广舞狮文化。他花了几年时间,多方奔走,将分散各处的师门兄弟重新聚集,回到佛山南海的比麟堂旧宅寻亲问祖。2008年,南海叠窖老祠堂前锣鼓齐鸣,几头狮子在鼓乐里飞腾跳跃,“比麟堂”的牌匾重新挂上旧宅门楣。

比麟堂位于佛山南海叠窖的总会旧址

   

3

广西藤县禤洲岛是个狭长的小岛,在珠江干流浔江中央。岛上只有几千人,大多姓邓。岛上只有连片的竹子和树木,小孩子很无聊,天天爬树,有时偷偷跑到岸边玩水,回来就挨大人揍。有一天,安静的村里突然传来喧闹声,小孩们一下兴奋了,奔“咚咚咚,锵锵锵”的声音飞跑过去。小岛的中央,一头彩色的狮子左蹦右跳,上下翻腾——那是县里一个老师傅带来的狮队。

老师傅在岛上住了下来,在村小学边的篮球场办了个武术班,请了教练,教授武术和舞狮。师父要教梅花桩,村里的大人就到山里砍来木桩,打进地里。

篮球场于是成了整座岛上最好玩的地方,小学生一下课就冲过去。武术班的大孩子休息,他们就爬上桩跳来跳去,回家求爸妈,一个个都报名加入了武术班。后来,几乎全岛的小男孩都在学武术和舞狮。

真正开始习武就很辛苦了。下午四点下课后,孩子们就在篮球场集合,先是体能训练,蛙跳、站桩、扛砖负重跑,然后练习翻腾跳跃。师父是很凶的,手握竹棍,看到动作走形就打。学员多了之后,家长凑钱购置了一套简陋的铁制矮桩,桩的基座是铁条架子,他们从田里割一束一束的干稻草,铺在铁架上做保护措施。尽管如此,上桩练习的小孩子还是三天两头磕碰,擦破胳膊膝盖这样的小伤都不值一提,有人摔断了脚,还有一回,一个男孩头磕在铁架上,血流满面。但小孩子胆子大得莫名其妙,摔归摔,痛归痛,哭完还是上桩翻。

他们在桩上玩出了很多花样。比如,直接跳下桩没劲,就试了下侧空翻跳下来,一个人成功以后,两个人一起同时翻下来。有一回,一个小孩从桩上失足跌落,急中生智踢了一脚临近的桩柱,借着反弹的力量一下翻到了更高的桩上。这个意外让大家觉得很惊喜,他们又尝试了几次,发现依靠狮尾腿踢桩柱的力量,狮子能一下跃上高桩。

他们中最出色的一对狮头狮尾搭档年纪很小,狮头11岁时就有了一些演出比赛的机会。舞狮最让他高兴的是,有了演出机会,他就可以请假不上学。在外头有得吃有得玩,即使演出费只有一两块钱,他也能高兴大半天。

2004年,师父让他请个长假——禤洲舞狮队将要代表中国到马来西亚,参加世界狮王争霸赛。这是世界狮坛最重要的赛事,舞狮届的奥林匹克。运气很好,他们顺利、完美地做完了整个套路,得到了第一名。这是中国狮队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的唯一一次世界狮王争霸赛冠军。

两年后,正在筹备重建比麟堂的钟道仁在研究舞狮资料时观看了这场争霸赛的光盘,他惊讶得连叹几声“不可能”——没想到有狮队能做到这种难度的动作。其他狮队上桩通常0.5米,这头狮子一跃上桩就是1.5米高,桩上飞跃2.8米远,下桩时,狮头狮尾同时侧空翻落地。镜头打到看台,裁判和观众全都目瞪口呆。更令钟道仁意外的是,狮头狮尾两个小孩看起来也就十来岁,而且是来自禤洲岛这么个闻所未闻的小地方。

这一年前往广西时,他特地上岛寻访这支冠军狮队,没想到,队伍已经解散,岛上只剩一个老师父,队员们到了成家工作的年纪,纷纷四散各地谋生。

钟道仁在深圳见到了狮尾邓静安,他领着一些家乡的队员在深圳组了支狮队,接商演为生。钟道仁把这支队伍请到香港,在公司的年饭宴上表演,又送给狮队一部面包车,方便队伍演出出行。他观察了这支狮队一年,发现这些广西苦地方出来的孩子练习刻苦,也是真心成意地喜欢舞狮。他将这支狮队召入比麟堂,成立了深圳分会。

      

比麟堂深圳训练基地,一对狮头狮尾正在练习

 

比麟堂深圳训练基地,队员们正上桩练习

     

比麟堂深圳训练基地,一头正在做地面动作的小狮子

     

4

比麟堂深圳训练基地位于深圳西北郊工业区。训练梅花桩需要场地,鼓乐声响在居民区也很成问题,狮队成立以来,陆续迁移过几个地方,终于在四年前得到一位好心老板的帮助,租借了一个闲置厂院,周围都是工业厂房,不必担心扰民。

还是一个阴雨天,我来到比麟堂基地,走进院子是一片长方形的开阔空地,地上按照梅花桩的排布画着几个圆圈。左侧搭建了雨棚,雨棚下是两列高低错落的梅花桩柱,最低一米多,最高的望上去,仿佛有两人高。桩柱下层层叠叠铺满了厚厚的海绵垫。另一侧的雨棚下摆着一套锣鼓,八九个穿着金红色队服的小队员正在热身——两条木凳平行摆放,人站中间,手举两根木棍,有节奏地跳上、跳下。都是十来岁的小男孩,老老实实地轮流跳凳子,口中数数。

站在一旁的总教练邓彬光看着他们,背着手,显得很严肃。邓彬光是个挺拔的小伙子,面容清秀,身材壮实。他礼貌、得体,又有些腼腆。他就是当年禤洲岛冠军狮队的狮头。

2008年比麟堂深圳分会成立时,邓彬光18岁,正在外地念高中,他接到了老搭档的邀请。父母不希望他继续舞狮,因为干这行挣钱很难,商演收入不稳定,许多舞狮队队员都得再打别的工维持生计。但他太喜欢舞狮了,反复思考了半年,加入了比麟堂。

老搭档重新开始训练,默契恢复得很快,狮队水平渐渐提上去了。但有一天,他突然昏迷抽搐,接下来几个月,昏迷越来越频繁,去了几趟医院,都没查出问题。比麟堂的一位师叔是广州医院脑科专家,有一天看到他发病,立刻安排他进医院检查,结果是,脑内血块压迫神经,第二天就做了开颅手术。手术很顺利,钟会长也负担了他的手术费用。但医生说,做过开脑手术,以后舞狮就不要想了。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邓彬光回到老家呆了大半个月,闷在房间里,什么人也不见。手术后他明显感到体力大不如前,连爬楼梯或快步走都气喘吁吁,舞狮看来确实是毫无希望了。不过,每天,他都会收到钟道仁发来的长长一大段短信。钟道仁说:“你要是真心喜欢舞狮,你再回来,打锣鼓乐也可以,或者做地面动作,还是回到狮队,和兄弟们在一起。”邓彬光说:“可是打锣鼓嚓不是我来舞狮的目的,我舞狮,就是要上梅花桩。”钟道仁又说:“如果你真有这个心,你要有勇气面对你选择的路。”

邓彬光又回到队里,每天比其他队员早起一个小时跑步,下午的训练结束后,再多跑一个小时,硬练体能,几个月后,他又重新上桩了。2012年,他代表中国参加世界锦标赛拿到了冠军。

不过他的体重从120斤涨到了140斤,于是由狮头转为了狮尾。现在,他的搭档邓植伦同样来自广西禤洲。邓彬光告诉我,正在屋外训练的所有孩子,全都来自广西山区。他和钟道仁一起下农村,找早早辍学的小孩子来学习舞狮。有的小孩家在深山里的村子,车都进不去,搭上摩的进山还得开一个小时。有的小孩父母都是残疾人,家里是泥巴地,一下雨,屋里就是个大水坑。对这些小孩来说,舞狮是他们走出去、看到希望的出路。

现在,比麟堂和广西一所职业中学合作,开设了舞狮文化课程,教授舞狮技艺和狮子扎做的手艺。一方面培养舞狮人才,另一方面,年过三十退役下来的舞狮队员可以转做狮子扎做手艺,继续在舞狮行业工作谋生。

而在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广东地区,愿意舞狮的孩子反而越来越少。一来有一定危险性,父母反对;二来,家庭条件好的小孩有很多更轻松的选择和出路,并且,也不是很能吃苦。邓彬光说:“这几年常常有广东这边狮队问我,阿彬你们那边还没有舞高桩的人啊?拉到我队里我发工资。”

在比麟堂基地,队员们套上毛茸茸的狮裤,已经开始俩俩搭档上桩练习。邓植伦留下两个男孩在地上,套上狮头做地面动作。他做了多年狮头,对于把握狮子神态经验丰富。小狮子左一点地,右一点地,摇晃脑袋,做了个定型。邓植伦用手里的竹条点了点地面,指点他们,“记住这个方向,不要从狮子嘴巴往外看目标,别人看的是狮子的眼神,不是你的眼神”。

邓植伦今年28岁,是邓彬光的小学同桌。他身材瘦小,只有100斤上下。几年前,邓彬光提出和他配对的想法时,他从佛山的一支狮队来到比麟堂。他把妻女和父母都带到了深圳,父亲在这儿学了手艺,现在做狮头扎做。他的妻子学过美术,就在队里做狮头绘制上色的工作。

邓植伦说,在很多狮队,队员比赛拿了奖金,老板领队都会抽掉大半,剩下的再给队员平分。但在比麟堂,钟会长会把所有奖金都给队员,舞狮对他来说完全是义务付出。他也常常来队里,或者和狮队一起出去比赛,请大家下馆子,喝点小酒。邓植伦说:“我们都叫他’仁哥’,不会叫’老板’。”

比麟堂深圳分会的狮头扎做、上色房间

    

比麟堂深圳训练基地,小队员们正准备训练

   

比麟堂深圳分会宿舍,总教练邓彬光和小队员们在一起

        

比麟堂深圳训练基地会客室陈列着狮队参加比赛获得的奖杯和证书

   

5

佛山叠滘是一座水乡村落,村里溪流曲折交错。每年的端午节,这里会举行著名的龙船漂移赛,长长的龙舟依次从弯弯曲曲的溪流划过,奋力地拐弯掉头,沿溪无数人观看。

这里的房屋低矮老旧,有好几座不同姓氏的宗族祠堂。溪边有一座门户敞阔的院落,屋檐下挂着一个大牌匾,写着“麦氏大祠堂”,祠堂门口的一片空地,是一百年前比麟堂的子弟们习武、练习狮艺的场所。今天,为了配合佛山电视台一档节目的拍摄,钟道仁带着狮队,一大早从深圳出发,赶到叠滘旧址。下午,他们将在这块空地上表演舞狮。

运载梅花桩和服装设备的大车停在祠堂一侧,后车厢的门敞开,八个队员们全都忙活起来,动作麻利。

“你看这个小孩,11岁”,钟道仁指了指个头最小的男孩,“我们去到他家的时候,他早就不读书了,十岁可以打外面十四五岁的大孩子。他就是家庭很可怜,从小被欺负,就是整天要让人知道我比你厉害。我第一次看到他,觉得这个小孩眼神好凶”。

男孩小身量,张开手臂抱住的大海绵垫遮住了他整个人。他话很多,一边忙忙乎乎地搬东西,一边伸着脖子跟这个兄弟扯两句,开开那个兄弟的玩笑,嘻嘻哈哈的样子。别人搬下垫子,好好地叠放,他总扔,砸出一阵灰。

钟道仁接着说:“我们招学徒看小孩个性,我专门找不愿意读书的,调皮捣蛋的。那种小孩精力过剩,爱赢,不愿意输。而且,你让他们正正规规坐在教室里,绝对没可能,但那帮小孩不在学校,如果没有好的途径培养他们,以后肯定出问题。我常跟他们讲一句话:可以没有教育,但是不能没有教养。”

比麟堂旧宅是麦氏大祠堂一侧一间矮小的老平房,钟道仁走过去,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里面光线昏暗,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地方,堆放了一些闲置的旗帜锣鼓。正对面的墙上挂着“比麟堂”牌匾,正桌供奉关帝,侧桌供着上一任会长何财和先师公孔其的照片。侧桌上方悬着一颗老狮头,由于年头太久,须发都蒙上了灰。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叠滘一位身怀武功的养鹅农夫,看到几个顽皮的富家孩子常常欺凌一个放牛娃,于是教他习武,用以自卫。放牛娃学成后,没有以武凌人,而是将武术教授给更多贫穷人家的孩子。这个放牛娃就是先师公孔其,他将武术和舞狮带入比麟堂,也开启了比麟堂以武术和狮艺育人的传统。

钟道仁拜完关帝爷,又点燃三支香,对着侧桌上的先师照片,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午后,太阳终于在几阵急雨后露出了头。村民们走出家门,闲坐在溪边的石栏上晒太阳。正对面的麦家大祠堂前响起一阵激昂的鼓乐,路过的人群停下来脚步,聚集过来。

一头红腿白背毛茸茸的狮子立起身子踢了几下腿,轻巧地跃上梅花桩。它原地转了两圈,前爪踩在桩上,两条后腿凌空荡起了秋千。接着,白狮突然一个直立,又猛地落下,接连三个迅捷的飞腾起落,从梅花桩的这头蹿到了那头的最高桩,转身又是几个腾跃落定,狮尾甩了个一个360度大风车,四足稳稳地落在桩上。白狮一扭头,看向溪边停驻观看的人群,晃晃脑袋,眨了眨眼,然后一个利落的前空翻,落在地面。

人群里有人叫了声“好”,大家鼓起掌来。

回到比麟堂佛山叠滘旧址,钟道仁上香

     

在佛山叠滘的老祠堂前,钟道仁在和狮队小队员讲话

      

狮队队员正齐心协力搬运装卸梅花桩

      

比麟堂深圳狮队在佛山叠滘的麦氏大祠堂前表演,白狮狮头邓植伦,狮尾邓彬光

     

钟道仁在麦氏大祠堂里接受佛山电视台采访

    

—— 完 ——

 

题图:比麟堂深圳狮队的一对小狮头狮尾正在梅花桩上训练。图片拍摄:黄昕宇

《行走中国》是界面新闻、正午故事、碧桂园集团及国强公益基金会在今年发起的公益记录项目。我们分别前往广东、广西、甘肃、海南等地,用文字与视频呈现乡村在教育、民俗、建筑等各个层面的故事。

社会剧烈变动,而且将继续变动下去,透过每个故事,《行走中国》关心的是乡村的精神生活,探寻中国乡村的发展,以及我们共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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