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O来的那一天

UFO调查沉寂很久了。各地的UFO团体都是老人在坚守。他们逐渐分为了两个派系,一派相信外星人来过地球,一派不相信。

2019年11月28日刘子珩 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1

“我看见了飞碟。他们给我抓上去了。一只干枯的大手,皱巴巴的。是一个人,挺瘦的脸庞,尖下颏。我就知道害怕了。走向西方,一个小门亮了。他给我拽上去了。”

程福厚哆哆嗦嗦,眼前又出现了那段画面。他被带进门之后,看见一个矮个子,挺瘦,四四方方的脑袋,头顶有几个棱角。仔细看脸,短下巴,没有眼眉,眼眶向外鼓,圆圆的眼睛瞪着他,有点吓人。他想动,发现自己被定住了。

但现在他只是躺在一张床上。房间有两张床,是宾馆的标间,床具洁白。窗外是城市夜景,霓虹灯在闪烁。房间仅留了一盏小灯,灯光薄薄地笼罩他圆乎乎的脸。他身体僵硬,脸色发红,双眼紧闭,拧着眉头,微微侧过脑袋。一个男人坐在他身边,穿深蓝色圆领毛衣,露出衬衫尖尖的领子,细框眼镜架在肉肉的耳朵上。还有三个人在看他们,都轻手轻脚,不敢喘大气。房间很安静,门窗紧闭,只有他和男人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极为细小,如同耳语。

“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胆地说出来。”男人的声音清晰明亮。他摊开双手,放在膝盖上,用力地闭眼,似乎在跟随程福厚的画面。

“他拿了一个小东西在我身上划拉,好像是在探测。他说话没有动嘴,都是我自己的感觉。好像他在说,他就是不明飞行物,说你很友好,我们不会害你,他下来就是要研究人。”程福厚断断续续地回忆。长长的鼻息、口腔的黏液声总是盖住他颤巍巍的声音。

“说”完这些,那个小个子让程福厚看外面。飞行器升空了,四周有旋转盘在转动。很快,又落下来。牵着他上来的大手,又来牵着他下去了。程福厚被带回原点,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忙抬头看,夜空一个苹果大小的亮点,向远处飞走了。

“现在我拍三下手掌,你就会自然醒来。”男人说。

啪,啪,啪。程福厚缓缓睁开眼睛。灯光刺痛了他,他揉揉眼,发现被四个人围着,有点不好意思。他用手捂住脸,轻微翻身,恢复了一个东北男人正常的声音,“干啥呢?”

给程福厚做催眠的男人是张靖平。催眠是他调查UFO事件的方法之一,这次耗时大约一小时。程福厚被催眠时所说与清醒状态时差别不大。

“刚才思维里能看到什么图像吗?”张靖平问。

“好像又回到飞碟上了。”程福厚声音疲惫,抱住头又回忆了一会儿,才缓缓坐起。房间的灯全亮了。程福厚画下那两个外星人,以及飞碟的样子。张靖平很满意。

张靖平1969年出生在河南,1990年来到北京上大学之后,开始对UFO现象感兴趣。过了两年,他加入北京UFO研究会,做目击调查工作。后来,他离开了北京的组织,在世界华人UFO联合会任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民间身份,投身于UFO事件的研究工作。他的研究生涯从北京开始,后来遍布全国。中国重大的UFO事件,他几乎都去调查过。为了调查,他特意学习了催眠。

这些著名的事件中,有一起发生在黑龙江。1994年一个叫孟照国的男人,声称见到了外星人,而后被带上飞碟,并与女外星人发生性关系。张靖平为孟照国做催眠。看到孟照国在被催眠后,说起自己被外星人浸泡在液体研究中时,躺在床上的本人也表现出溺水的反应,他相信孟照国说的是真的。

在北京,张靖平曾调查过曹公事件。1999年,良乡的一个会中医的中学校长,声称自己某天晚上被外星人劫持了。外星人带他穿墙,飞到了某个地方,带进一个足球场大小的乒乓球拍状物体内,为一个地球小女孩治病。也是用催眠验证后,张靖平相信了他。

这次催眠,他也相信了程福厚。

2019年11月5日,张靖平来到事发地辽宁省朝阳市,第一次见程福厚。他说,这是最近很多年里,能引起他重视的一起UFO事件。当事人不光是目击,还有过接触,以及进入飞行器。

程福厚老实巴交的,长得不起眼,普通中年人。鞋子像New Balance,不过印的是M。他告诉张靖平,事发在1990年,当时他是纺织厂的工人,只和身边几个人说过,怕影响工作没敢公开。现在退休了,没什么怕的了。

与程福厚同行的,还有几个当地UFO爱好者。由于催眠调查法,以及别的一些推测,他们倾向于相信,外星人来过朝阳。

被催眠的程福厚。刘子珩摄

      

程福厚回到遭遇UFO的现场。刘子珩摄

     

张靖平在给程福厚做催眠。刘子珩摄

    

程福厚所绘的外星飞行器。刘子珩摄

 

程福厚所绘的外星人。刘子珩摄

 

2

UFO的中文全称是不明飞行物。只要是天上飞的看不明白的东西,都可以这么叫。UFO并不等于飞碟与外星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世界上当然是存在UFO的。

现在,重大UFO事件越来越少。很多被目击的UFO,用手机拍下来,一分析,其实是飞机、气球、风筝,或者导弹之类,神秘感消失了。

多年之前不是这样的。

十年浩劫之中,科普工作是中断的。1978年11月,人民日报发表《UFO——一个不解的“世界之谜”》,将UFO概念介绍到国内。从那之后,UFO在民间形成了热潮。1979年,武汉大学的学生查乐平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民间UFO学术团体——中国UFO爱好者联络处,并在第二年更名为“中国UFO研究会”。此后数年,全国50多个民间研究团体雨后春笋般冒出。

进入1980年代,禁闭多年的社会逐渐开放。各种思想像憋坏的鱼,跳出水面。对UFO、气功与特异功能的探索,成为了社会现象。三者也都被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所关注。1984年,他给《飞碟探索》杂志写信称,UFO“很可能不是来自天外,而是来自地下,是地层断裂引起的……如果这方面有结果,那么UFO的科学研究将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地震预报,做出贡献,那就是大事情了。”

但UFO的研究并没有按照钱学森所设想的前进。1988年,中国UFO研究会为了寻找合法的挂靠单位,接受了气功科学研究会的邀请,成为其二级学会。此后,UFO与气功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东西,纠缠在一起。

周小强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

周小强是北京UFO研究会的创始人之一。他出生在1948年,像很多北京人一样,关心天下大事。他也喜欢科学与科幻,从小看了很多此类书籍。35岁那年,周小强通过《飞碟探索》杂志知道了UFO,很快在北京找到志同道合的人。那时他在军工厂工作,短短的头发,扁扁的嘴,眼神锐利,像个军人。据他回忆,北京的第一批UFO爱好者以机关干部、大学教授、工程师为主。大家总是开会,对探索未知的世界有无限热情。

在成立中国UFO研究会北京分会后,很长时间里,周小强负责新人招募与调查研究。可是越研究下去,他越发现不对劲。

当时召开研究会议,总出现气功大师。气功常常表演意念取物,按照他们的观点,意念召唤飞碟是最高级的气功。周小强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不信气功。研究会一位老教授,要表演隔空取药,请他做托儿,把药丸攥在手里。他更不相信了,但由于UFO研究会挂靠在气功学会之下,这种情况没办法改善。

1994年,周小强带头创办北京UFO研究会,是独立法人,挂靠在国家气象局之下,由北京市科协主管。脱离了中国UFO研究会,他反气功的底气足了。

他是一个性格刚直的人。90年代一个全国性UFO学术会上,有一天轮到他主持会议,一些参会者突然站起,说起“外星语”,要表演气功与接收外星信号。周小强立马翻脸,疾声厉色和人吵起来,“谁让你们发言的,跑我这儿搞气功了,说外星语的滚出去!”由于他的坚持,“把那个女巫给驱逐出去了”,最后这些人全部退出会议。

尽管鱼龙混杂,2000年之前确是中国UFO研究的重要时期。人们分外投入,不知疲倦。UFO事件也层出不穷,很多至今仍是悬案。

1994年,贵阳都溪林场发生了空中怪车事件,长5公里近400亩、胸径20-30公分的松树林自1.5米到2米的高度向西折断,但地上复盖的厚厚的松针落叶却平静整洁。不少人目击了一红一绿两个光球在空中翻滚,听见火车般的巨响。

同年,也是孟照国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两起,加上1977年发生的黄延秋被背着飞行的事件,合称为中国三大UFO事件。

三大事件有一个共同点,部分情节不可思议,部分情节经不住推敲。有人坚信这是外星人来到了中国,但也有人持怀疑态度。

孟照国事件出来后,章云华是第一批公开质疑的人之一。章云华是上海人,很瘦,戴眼镜,眼眶陷下去。1984年他加入了当时的中国UFO研究会,后来又参加了上海的活动。他的本职工作是项目管理,时间自由,所以调查了很多发生在上海的UFO事件。他是较早知道黄延秋事件的人,由于黄延秋声称曾被背至上海,他便寻访踪迹,发现都不符合。

1994年11月,劳动报刊登了章云华的文章《凤凰山:“外星人”是否光顾》。他不仅从科学角度提出诸多疑点,还发现唯一的证据有瑕疵,孟照国对此的描述前后不一致。

在文章的最后,章云华回忆道,1988年和1992年,他曾参加两次全国性UFO会议,看见气功师和特异功能者当众表演外星语、外星舞,甚至自称是天使,是外星人来地球布道的,信者甚多,“这实在是UFO研究者的悲哀。”

在热闹与喧哗中,来到了20世纪末。反邪教运动之后,气功热一去不返。随之消失的,是对探索UFO的狂热。

21世纪来到了。随着科幻作品的大量普及,社会对外星文明有了新的认识。科幻作家刘慈欣与《三体》大获成功,使得人们猛然惊醒,寻找外星人也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在一次接受采访时,刘慈欣说,人类不应该因为恐惧就停止寻找外星文明,但是我们也应该考虑最糟糕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探索外星文明的时候,就应该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比如我们可以只监听而不发送信息,这样的话就不会主动暴露我们的位置。”

但这样的讨论,仅限于文艺作品之中。UFO调查沉寂很久了。2019年初,UFO圈具有巨大影响力的《飞碟探索》杂志停刊。各地的UFO团体现在很难再招到新人,都是老人在坚守。他们逐渐分为了两个派系,一派相信外星人来过地球,一派不相信。     

《X档案》剧照
1991年章云华在调查UFO事件。图片由被采访对象提供

  

2014年8月11日凌晨,广东佛山出现超级月亮的同时也出现了巨大的“月晕”,记者拍到疑似UFO。左边方框内的图片是月亮下方小光点的放大图。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杂志《飞碟探索》

    

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地质礼堂,气功大师在给气功迷们发功。图片来自Getty 

 

3

张靖平喜欢拍云。蓝天中,白云细细长长,似一条绸练飞舞。这是龙,张靖平说。不是比喻,他的意思这是云龙。

天上不光有龙,有时还有凤凰、仙人、卧佛。只要看到,他都会拍下来。这些画面不是巧合,也不是自然现象。他说,这是有人在天幕上作画,给云塑形,传递信息给我们。比如,他有一个视频,白云在变幻,一只凤凰浴火重生,又变成了蛋。这是对凤凰涅槃的新解释,不是从鸟变成鸟,而是从鸟变成蛋。是谁在传递这个信息,或者说谁有能力以天空为画布?那只能是外星人。

在UFO的研究者中有一个基本分歧,是否相信外星人到达过地球?科学严谨的一派认为,目前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但张靖平坚信,到处是证据,外星人不光来过地球,并且现在就在地球。

从1992年开始至今,张靖平几乎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寻找外星人这件事上。在中国,很少有人像他这般痴迷。即便是各地UFO研究会的会员,大家主要精力还是工作与生活。但张靖平不是,他工作是为了有钱研究UFO。没人说得清他为这个业余爱好投入了多少,时间、精力、金钱都不计其数。

大学毕业后,张靖平留在北京。他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取名飞碟广告公司。后来公司关门了,他改行做培训,四处拉学员上中医课。圈内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热爱UFO。大家去开会,都是自费,张靖平偶尔还带人去。比如带上孟照国,所有费用也都是他包了。有时需要化验,也是他掏钱。四处出差的食宿交通,就不用说了。

他怎么处理家庭关系的?他不愿多说,只说他们不理解,但没办法,事情还得做。

在湖南麻阳,他资助一位当地农民,建立东升星球在地球的科研站。农民自称见过东升星球的人,能接收他们的信号。张靖平得知后,去研究东升星球,推测它在天狼星系,是天狼星系的一颗行星。观音菩萨、佛、上帝、八仙其实都是东升星球的人。宗教故事里,西方极乐世界、天国也是指那颗星球。

张靖平去朝阳的时候,我和他一同前往。初冬的朝阳空气清凉,蔚蓝的天空下,草木都枯萎了,只有松柏长青,但在灰黄色的山头上,更显寥落萧条的景致。

我们先是见了程福厚,又去辽蒙交界处探访另一起事件。但后一起因为找不到当事人,不了了之。

我发现在探索未知世界时,张靖平的观点充满不可思议之处,不像主流科学的态度。在朝阳博物馆参观时,面对佛像,他双手合十,默念有词,显得虔诚。从博物馆出来,五个人挤在一辆小车里,一位朝阳UFO爱好者和他探讨前世催眠,既用催眠唤醒前世记忆。他认真地说,要讲究方法才能挖得深,前世是很玄妙的。于是当天饭后,我问了他一系列问题。

“你相信有神仙吗?”

“从古代一些文献记载来看,应该是有。”

“造物主呢?”

“这东西我觉得不存在。”

“神仙是什么?”

“神仙就是生命逐渐进化,进化到一个高维次的状态,一个有很强能力很高能力的状态。古代通过学习修炼道术道法就能够达到。像《玉皇心经》已经说得很清楚,能够入火不焚,入水不溺。”

“我的观点和张老师是一样的,上帝不存在,鬼神是客观的。”一位UFO爱好者插话说。他是当地一位体制内的干部。接着,他跟我阐述自己多年研究的成果,什么是灵魂,什么是阴阳,死后的世界在哪里。

张靖平等人在调查UFO事件。刘子珩摄

     

张靖平在催眠。刘子珩摄

 

张靖平。刘子珩摄

      

4

楼锦洪是坚定的科学派。

1971年,楼锦洪还在部队,一天晚上看露天电影时,一个发光的螺旋体出现在空中,比月亮大,自南向北慢慢去了。有很多目击者,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当时,有人写了报告送上去,但没有回音。退役之后,楼锦洪在上海研制飞机。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天晚上的怪事。看到1978年人民日报介绍UFO的文章,他才知道,那是UFO。

楼锦洪参与筹办了上海UFO研究会,后来又认识了章云华,以及周小强。他们都是坚定的科学派。

科学派抱着科学的态度,调查研究一件事情,或者能证真,或者能证伪。总是,都是凭证据下结论。根据这么多年的调查,科学派认为,暂未发现外星人到达地球的证据,绝大多数UFO现象都能解释。他们在对公众做科普,而不是神秘化。

上海UFO研究会一直隶属于中国UFO研究会的地方分会,高峰时曾有约200人。在1997年中国UFO研究会被解散后,上海分会也随之解散。组织虽然没了,但人没有散去,有事还会一起调查。

2010年7月7日晚,杭州萧山机场出现UFO事件。机场称,天空发现不明飞行物。大约有一小时,机场被迫关闭,飞机延误或改降。全国轰动了。楼锦洪、章云华以及周小强等一行几人,来到杭州调查。很快就真相大白了。在一间办公室里,机场工作人员透露,对于民航雷达来说,只要不是航班,都是一个白点,都是不明飞行物。再后来,这件事被证实,就是一架私人飞机未经申报进行黑飞。

现在,楼锦洪年过七旬,是一个退休的老人,住在上海的郊区,每天围着孙子转,难得有清闲。

2019年11月,在周小强的家中,我见到了周小强。他比我在网上见到的显得苍老,满头白发,只能喝热水。

中国UFO研究到今年是整整第四十年,曾经的热闹、荒谬、争吵、冷寂都化在了那天下午的几杯茶中。周小强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是现代的唯物主义,伪科学的东西我们不搞。”什么是伪科学?老人放高了声音:“古代的神汉、巫婆、跳大神的,全都进化了,全都变成飞碟、UFO、外星人。他们会的外星语,实际上就是神汉巫婆们的咒语。”对这些,他全盘否认,容不得一粒沙子。张靖平原本归周小强领导,但后来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太过偏激,怎么也不听劝,又把他除名了。

与上海不同,因为北京UFO研究会具有合法性,组织一直保留至今,最多时有上百会员。会员中包括北京天文馆馆长,因此开会都在天文馆。

北京UFO研究会致力于解释现象。除了萧山机场事件,周小强还破解过北京潭柘寺事件。

2012年一天夜里,潭柘寺监控拍摄到画面,院中一个神秘光团突然从半空降下。但工作人员去看,什么也没有。当时有很多传言,有的说是佛光。周小强见不了伪科学的东西流传,去调查了几次。最后一次,他找了一根蚕丝,绑着虫子,从屋顶慢慢放下。监控里又出现了那个画面。其实佛光,就是一只蜘蛛而已。

我们见面的那个下午,周小强刚从外地回来。他一个人在家,屋里收拾得干净简洁,一只小狗不时在叫。提到了与伪科学们的交锋时,他像个战士在回忆往日光荣的战役,满脸是自豪和得意,对手被他狼狈打跑。但很快,这些画面过去了,他又变得老态龙钟,眯着眼,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楼锦洪

      

楼锦洪在调查中

 

周小强在潭柘寺调查

     

周小强在潭柘寺调查

      

浙江萧山机场调查现场,左3章云华,左4周小强,右1楼锦洪

   

5

人类现在可以观测到一百亿光年外的宇宙。想象一下,一颗遥远的星球,发出一道光,经过漫长的一百亿年时间,达到了地球。但问题是,在如此遥远的不可想象的距离里,为什么这道光没有被阻挡住?

答案很简单,林清说,因为中间都是空的。在这整个一百亿光年的路程中,什么都没有。这就是宇宙,如此空旷。

林清是上海科技馆天文管理处处长,一个被公务缠身的人,说话语速极快。他一直对UFO与地外生命感兴趣,但从未打算作为专业深耕。他认为,人类发现外星人的概率太低了,一个科学家可以把这当做爱好,但不值得投入太多。

年轻的时候,林清在紫金山天文台工作,也遇见过UFO。一天晚上,只见天上有一个亮点在闪烁,突然这个亮点没了,瞬间在另一个方向出现,又消失,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如果是个外行,这根本没办法解释。但其实是天文台的激光测距仪,在测量卫星距离时,卫星反射的激光。

在中国UFO研究者中,王思潮是为数不多的积极参与的科学家——他生前是紫金山天文台的研究员。他用科学的方法分析UFO现象,用数据和模型分析UFO运动轨迹,并作出推测。在一篇文章中,他曾重点推荐了一些蹊跷的事件,表明外星人可能到达过地球。

但林清不这么看,他觉得很多事件缺少逻辑链条,也没有实物证据,不可轻信。有一次作报告,林清展示了手机上一个东西,并讲了一段故事,自己看到了不明飞行物,让大家猜猜是什么。在会的人很感兴趣,但最后他说,这是我作假的。

林清说,民间团体关注UFO是件好事,但探索奥秘一定要客观,往往很多人守不住这一点,从心里就想证明它就是,带着偏见越走越偏,最后只听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作为天文学者,林清也希望外星文明被发现,届时自己会马上投入研究中。但现在,“我的一个结论是,对于很多空白的东西,你心里打个问号就好,的确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

另一位北京UFO研究会的会员、北京天文馆馆长朱进,他的观点更加激进。在一次演讲中他说,“其实我们是没有可能和它(外星人)互相联系的,因为我判断10万光年这么大的银河系的里面,它不可能很近,很近早就被发现了,最近的外星人应该也是一个几千光年的距离上。”

在对待UFO的态度上,季国平自认是科学家中的少数派。他是南京大学天文系的教授。季国平经常出现在UFO研讨会中,他说,“在所谓的主流科学家里,我承认UFO现象有可能是外星智能生命现象。”

在季国平看来,对UFO现象作解释,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还没有了解的自然现象,与有没有可能是地外智能生命来到地球的现象,应该放在同等位置上。但主流科学界似乎有一道红线,认为“不能把这些案例和外星文明连在一起”。

他认为,对事件强行用已知的科学知识解释,反倒显得牵强。比如都溪林场事件,最后解释为龙卷风和闪电,不能使他信服,“他们无论如何就不愿意把这个和有外星人这一点,作为来解释这个现象的原因。观点的集中点就是说,没有外星人。”

人类太渺小了,季国平感慨,对宇宙的了解非常非常幼稚。在宇宙中,人类所能看到的物质仅有5%,剩下的都是看不见的,“95%的物质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却对它们一无所知。”

但是话又说回来,探索未知还是要有科学的精神,不能怪力乱神。现在季国平去开会,还会看见有人被请来表演。一个女人,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画,这是木星人,这是土星人,“我现在想到就好笑,这个我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在主流科学界,对UFO与外星人的态度,经历了一个从排斥到接受的过程。很长时间里,大多数科学家们以谈论外星人为耻,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表现。随着人类的星际探索,以及天文理论的发展,现在科学界倾向于相信,宇宙浩瀚,完全可能存在地外生命。但要说地外生命到达过地球,现在没有证据支持。

目前,世界上许多国家通过发射卫星,或是接收信号的方式,努力寻找地外生命。在中国,建在贵州的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天眼”,承担的诸多科学任务之一,就有搜寻地外文明。      

2016年7月3日,贵州平塘,位于贵州省黔南州平塘县大窝凼的世界最大单口径射电望远镜——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的最后一块反射面单元成功吊装,标志着FAST主体工程顺利完工。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6

闫海清一到图书馆,总能打开话匣子。“有一次我回来,门口的保安问我,找谁呢。我说,回来看看。他说,有啥可看的。”他自己都笑了,后来总算有人把他认出来,是老馆长。

老馆长热情亲切,风趣幽默,没有一点老干部的架子,喜欢自称“老闫头儿”。他是朝阳市的文化老将,年轻的时候在宣传部,后来做图书馆的馆长。退休那年过年,老馆长接了二百多个电话。之后一年比一年少,现在二十个都没有。他气得不行。

他怕被人忘了,写了很多书,研究各种文化和民俗,以及关于UFO的专著。正是他将张靖平邀请到朝阳,一日三餐陪着,显得敬重。他越敬重张靖平,别人也越敬重他。张靖平一共停留了两天,第一天调查UFO,第二天参加研讨会,地点在图书馆。

图书馆的会议室,四面是玻璃墙,一面贴着海报,“外星人来过朝阳”探索研讨会。一张酱红色会议桌居中,闫海清和张靖平坐一头,程福厚坐另一头。此外还有三十多人,多数是闫海清请来的朋友,年纪都不小了,在职或退休的国企干部、公务员,或者事业编制的。

程福厚和张靖平发言完毕,最后闫海清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三十多年间,他收集到一千多个奇闻异事,亲自考察了二百多个,其中UFO事件有三起,去了四十多次。两个月前,老伴儿闹离婚,就因为花钱太多。外出考察,招待朋友,自费出书,闫海清把积蓄都用在了这里。他自嘲地笑,有一次在喀左考察,花了好几百,最后写成文章发表,稿费二十元。

到场的人都收到他的新书,《飞碟在中国》,香港的书号,花了几万。在书里他写,自己在朝阳境内,一共五次观察到UFO现象。有天上飞的火球,有升天的“白馒头”,也有飞碟。

闫海清说,通过今天的研讨会,已经证明,外星人来过朝阳。参会的许多人,由不感兴趣和不相信,转变了态度。会后聚餐,有人提议成立UFO研究会。

两天后,朝阳当地报纸刊登了这次会议的报道,“30余位UFO爱好者齐聚一堂,我市一位声称28年前曾走进过UFO的市民程先生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来自北京的UFO专家张靖平公布了为程先生做的心理测试和催眠测试,结果为:都通过。”

张靖平在朝阳的最后一件事,是要搞明白朝阳市体育馆的设计思路。体育馆建在大凌河边,距离程福厚遭遇UFO的地点不过几百米。巧合的是,体育馆是一个巨大的飞碟形状。张靖平怀疑,这二者是不是有某种意义上的联系,也许决策者被脑控了,“会不会有一种外星人的思维投射?”

闫海清带他直接来到体育馆,自报身份后,要求见馆长。

馆长是个大脑袋的男人,办公室门上贴着“技术代表室,演员化妆室”的牌子,不好找。体育馆只使用了十年,但四处可见开裂的痕迹,馆长的办公室也被潮气入侵,墙皮留下水渍,浮肿起来。

闫海清和馆长是第一次见面,在自述履历之后,对方很快热情接待。一说上话发现,有不少人是共同认识的。

张靖平坐在一旁,拿出小本子,礼貌地呵呵笑,为什么体育馆是飞碟型的?

馆长坦言,他参与了整个工程的建设,原本是想建成草帽型,后来被市长改成了飞碟型,飞碟意味着腾飞。于是,设计单位照此设计。然后施工,投入使用。

就这么简单,没别的故事了,没有思维投射。

从体育馆出来,张靖平站在门口,仰望这座飞碟型建筑,啧啧称奇。他这辈子的梦想,是自己也能进入飞碟,真正的飞碟。为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

闫海清在外星人研讨会。刘子珩摄

      

朝阳体育馆顶棚。刘子珩摄

 

—— 完 ——

 

题图:《地球停转之日》剧照。除注明外,图片均由被采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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